“娘,吃飯了,”麥芽盛了三碗稀飯出來,端到院子裏,泡菜之前放在大鍋裏蒸的,端出來就稀飯吃,她也把鹹鴨蛋端了出來,不過在此之前,已經先用涼水泡了一會,不然剝不了殼。
“來了,”田氏在井邊洗了個手,把鞋底子在地上踏了踏,上麵沾了不少泥巴。
麥芽瞧她身上沾了不少花粉,有些野花也是秋天開,比較野菊花,就有好多種哩,“娘,你身上衣服都髒了,待會換下來洗洗。”
田氏一屁股坐下,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黏糊的稀飯,道:“換啥呀,回來不還是得幹活嘛!”
麥芽動手剝鹹鴨蛋,低著頭道:“咱一年才見我爹一回,不得收拾得幹幹淨淨,利利索索的嗎?又不差這會功夫,等下咱都去換了,穿的鮮亮些,讓我爹看著了也高興不是?”
田氏沒想到這丫頭想的還挺多,當下笑道:“行,就聽你的,不過咱可不是一年隻看你爹一回,上回清明的時候去過了,今兒是忌日,當然得去,過年之前也得去一次,那是上年墳,你爹在那塊清靜的很,隻怕我們去多了,他還要煩哩!”
麥芽被她講笑了,笑著問道:“那我爹生前是不是長的跟哥哥差不多,也有這麼高,這麼壯實,也這麼勤快呀!”
冬生也坐下吃飯,聽見二人的談話,也不插嘴,隻低頭吃飯,麥芽把剝好的鹹鴨蛋,擱到他碗裏。冬生抬起頭來看看妹妹,無聲的笑了。
田氏聽到她的問話,滿臉的不屑,“你哥哥哪有你爹長的俊,你爹那會在村裏,不曉得有多少女娃想嫁把他哩,還好,你娘動作快,要不現在也沒你倆了。”
麥芽心想,田氏還真敢說,這話隻怕要誰聽見都是驚世駭俗之言。可麥芽卻知道,她今兒心情壓抑,所以才會開起這樣的玩笑。
於是她也笑道:“那是我爹有眼光,不然他咋在那麼多人裏麵相中你呢!”
冬生悶了半天,終於插話道:“娘,快說吧,不然過會就晚了。”
麥芽暗罵哥哥笨蛋,瞧不出娘今兒心情不好嗎?能順著,就順著她些,免得惹她傷心。說話間,她又剝好幾個鹹鴨蛋,擱進田氏碗裏一個,自己吃一個,又轉手遞給哥哥一個,他吃的實在太快了,兩口就沒了。
田氏也不再說話,夾起鴨蛋咬了一口,奇道:“嗯,芽子醃的鴨蛋這樣好吃哩,蛋白又不鹹,蛋黃還冒油,我就沒那個本事,去年也醃過幾個,你哥哥說鹹的都進不了口,一個鹹鴨蛋吃三碗稀飯都沒吃完。”
冬生指著碗裏剩的半個鹹蛋黃,“這蛋黃太好吃了,都是油哩!”
麥芽瞧他們吃的高興,自己也高興,“娘,我又留了幾個,回頭給李嬸送些去,要不給大花跟小花也送幾個,林大姑家的兩個小娃娃也挺可憐的,咱這吃的了,也不能看著人家挨餓。”
田氏道:“你醃的鹹鴨蛋,你想咋弄不就咋弄,娘不管,你們都吃好了沒,吃好了,咱就走了。”
“好了好了,”冬生扒完最後一口稀飯,臨了還夾了個麥芽剝好鹹鴨蛋,也不就飯,就幹吃。
麥芽也把東西收了收,等上墳回來再洗。
聽了閨女的話,田氏進去換了身衣裳,麥芽也逼著冬生去換了件像樣的衣服,不過還是短袖的,這是之前李氏幫忙做的,至於其他的衣服,不是小了,就是破的不成樣,也沒法穿了。
一切準備妥當,冬生鎖了門,田氏跨著籃子,三人一塊往後山方向去了。
話說,榆樹村最初的規劃設計還是有些頭腦的,就比如這墳塋,如果一家一地的蓋,那墳頭指定是隨處可見,那樣不見占地方,還影響美觀,大晚上的,要是走夜路也森人的很,走幾步就碰見一個墳,走幾步又看見一個,那樣的話,誰晚上還敢出門。
而且有些地方的墳塋就蓋在自家屋後,那樣的場景,實在難以想像,一出門,周邊都是墳堆,每天早上出門,都得給先人們先拜拜,還得請他們晚上好生在自己的棺材裏待著,別沒事跑出來嚇人。
榆樹村得益於紀安山的統一規劃,特地在離村子六裏之外,開了一片陵園。
其實也算不得是啥陵園,就是在周圍種了些樹,把中間的墳地圈起來,有個邊界。所有屬於榆樹村的人,死後都可以埋在這兒,而且那塊荒地夠大,還能給每家塊場地,相當於家族陵墓了。
田父的墳地就在最東邊,跟田氏其他先去的老人們埋在一起,不過今兒隻是田父的忌日,所以其實墳不用上,隻在清明跟上年墳的時候,才會燒紙放鞭炮。
田氏帶著兩個娃,走到一田氏的墳頭跟前,放下籃子,一雙眼癡癡的盯著墳頭上豎著的石碑。
在窮鄉僻壤之地,也買不到啥值錢的墓碑,田父的墓碑,都是用最普通的石頭,粗略雕刻的。
不曉得為什麼,瞧著碑上刻的人名,麥芽心裏止不住的發酸,眼睛也澀澀的,鼻子也跟著發酸,下一刻就想哭。
感情真是很奇怪的東西,或許是看著墓碑,讓她想起那一世的父母,現如今失去了女兒,他們是不是也一樣的傷心難過,想著想著,她竟真的哭出聲。
冬生悶著頭不吭聲,見妹妹哭了,走過去輕摸她的頭發,低聲對她道:“每回來上墳你都哭,你不是說要讓爹看見咱們光鮮的模樣嗎?你老是哭,該惹他老人家擔心哩!”
麥芽抽泣著擦了擦眼淚,“那行,我不哭了,”她在心裏對著田父的墓碑,虔誠的念道:“對不起,我占了您閨女的身體,可我也不是有意的,一切都是命數,不過您放心,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孝敬娘親,幫襯著家裏,讓哥哥早些娶上媳婦,好讓田家早日有後。”
冬生拉著她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頭。
田氏一邊默默流淚,一邊把籃子裏的食物擺上,“娃兒他爹,你女兒有本事了,會做好些菜,家裏就靠著她做的這些菜,連房子都蓋了新的,咱家芽子打小就聰明,他們都說麥芽做的菜好吃,下酒最好了,今兒我也給你帶了點,這水果酒也是她釀的,你嚐嚐香不香,你要是喜歡喝,就給我托夢,下回來還帶些給你嚐嚐,”擺好了菜,她把一壇子水果酒倒在田父墓碑前。
冬生找出籃子裏的鞭炮,又摸出火石。隻等田氏拜祭好了,臨走時,再把鞭炮點上。
田氏還沒念叨完,拿了塊布,蘸了些酒,把墓碑仔仔細細的擦幹淨。
寂靜的荒山坡上,在清晨的霧氣快要散去時,響起一陣短促,又清脆的鞭炮聲。
墳一上完,田氏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剛才的傷心難過,眼淚汪汪的全都不見了,催著身後的麥芽跟冬生,“你倆快些,來進鹵肉的人,說不定都到了哩,別肉了。”(這裏肉,指的是慢的意思,方言!)
田氏急起來,那小步子跟跑似的,連冬生的大長腿都趕不上了。
這會天已經不早了,村子裏的人,都忙起來。
田氏走的太快,正巧前麵有棵大樹,擋了視錢,她也注意,在轉過這棵樹,冷不丁的跟一個撞上,直撞的是眼冒金星。
“哎喲,是誰一大早的不長眼睛,趕著去投胎哪!”
一聽著嚷嚷的聲音,麥芽莫名就心煩,咋那麼倒黴,到哪都能遇見謝婆子呢!
田氏聽見謝婆子這樣講更氣,不過,她擔心家裏有人等著,也懶的跟她計較,“你管我呢!”說完,她就要走。
謝婆子捂著頭,也沒撞出啥大問題,可她嘴上不肯放過田氏,又見她急著走了,便把矛頭對上麥芽跟冬生,“你娘撞了我,連個屁都不放,你們倆個小崽子,也不拿老娘當回事是嗎?我告訴你們,要是把老娘撞出個好歹來,非叫你們賠銀子不可。”
冬生懶得跟她一般見識,繞過她就準備走了。麥芽也惦記著家裏的生意,不想同她囉嗦,“你能叫能跳的,說明沒啥大事,再說,你身子比我娘還結實,咋會輕易就撞壞了,我們還有事,沒空陪你吵架,等哪天我空出時間了,再慢慢陪你吵。”
謝婆子一大早的,火氣也不小,連著這麼些晚上沒睡好覺,這脾氣當然是漸長了,“喲嗬,你們還真不把老娘回事呢,我告訴你們,本來這事我不打算追究的,可現在我改變主意了,你倆敢走一個試試!”謝婆子耍而潑來,那也是能轟動世界的主,屬於無賴加潑皮。
“娘,娘,你在這兒幹啥呢,快跟我回家吧,爹還等著你回去做飯呢,”從遠處跑過來一個女娃,衝過來抱著謝婆子的胳膊,拿著兩隻大眼睛在麥芽跟冬生身上掃來掃去。
麥芽認出她是謝文遠的妹妹,謝紅玉。這村裏跟她同齡的女娃不多,所以她記的準,再說那天謝婆子跟林大姑都要打架了,所以她記憶深刻的很。
謝紅玉模樣有些可憐巴巴的,一雙眼睛透著叫人憐憫的目光,眼睛也水汪汪,好似隻要輕輕一碰,就要掉下淚來,看樣子,這位謝小姐是個愛哭又膽小的女娃。
謝婆子甩開她的手,沒好氣的罵她,“你娘差點就被人撞死了,還燒什麼飯哪,你沒看見他們欺負你娘嗎?”
“娘……”謝紅玉怵怵的瞧了她一眼,而後又對麥芽他們歉意道:“我娘就是這脾氣,你們別見怪,我這就拉她回去。”她是想這麼做的,可惜她這小胳膊小腿的,哪裏拉得動謝婆子。
“死丫頭,回去我再跟你算賬,”謝婆子爭凶巴巴的罵了她一句,正待開口罵對麵的三個人時,謝紅玉急忙在她耳邊嘀咕幾句,也不知講的什麼,謝婆子剛剛還要打雷下暴雨,一轉眼,便雲開霧散,先前的凶樣全不見了,笑的好不得意,“老娘今天不跟你們計較,算你們走運,紅玉,走了,快跟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