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3)

一血盡毛幹

我輸了,輸得幹幹淨淨,不僅輸掉了生的意義,也輸掉了死的價值。

新葡京是澳門最高檔的酒店,兩百平方米的豪華套房,誇張的大床,可調節角度的五十英寸電視,迷你酒吧各種洋酒應有盡有。站在最高的三十八層,可以觀看海浪的洶湧翻滾,聆聽海風的輕吟,沐浴潮汐帶來的舒爽愜意。我已經在這裏昏睡了二十多個小時,醒來後,衝了個澡,土耳其式浴室,多向式按摩浴缸,全套名貴的愛馬仕沐浴用品,每個細節,都彰顯著酒店的奢華。

我無心看景,這是我第五次來澳門,前四次也是專程來賭的,已經負債兩千八百萬。這次是來賭命的。既然扯了龍袍和打死太子都是死,何不孤注一擲呢?我以三十八年積累的一切作抵押,四分錢高利貸借了兩百萬元,傾盡所有來決一勝負。贏了,便能像往常一樣有尊嚴地生活;輸了,逃亡或死去。

五一長假前一天,我迫不及待地從龍城飛往深圳,通過羅湖口岸進入香港,從香港乘直升機到澳門,這是最快的方式了。我心急火燎,在香港上環信德中心頂層登上意大利生產的AW139直升機,裏麵有兩名飛行員,十二個寬敞舒適的真皮坐椅,旁邊坐著一位高挑的模特。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聲中,直升機徐徐升空,隔著景觀玻璃可以看到維多利亞灣華燈初上的夜景,給乘客一種舒適無比的享受。假如不是狼狽不堪地來賭,而是遊山玩水,坐在如此豪華的直升機上,觀賞著維多利亞海灣的璀璨夜景,縱是阿拉伯王子又能如何呢?

經過十六分鍾飛行,直升機飛抵澳門,停在碼頭的直升機坪。微笑刻在臉上的阿基早已等候,換乘奔馳600僅用十分鍾就到達金碧輝煌、猶如一朵盛開的巨大金蓮花的新葡京娛樂場,門前洞開的兩個獅子口像要把每一個賭客迫不及待地吞噬。

我進房間丟下行李,連臉也沒來得及洗就上了賭台。貴賓廳賭客們表情嚴肅,大部分是揣著身家性命來的,空調涼颼颼的像進了地宮。發牌的荷官表情木然,嫻熟地重複著發牌、翻牌、收籌碼、給籌碼的幾個動作。時間仿佛停止了,卻又不停地流走。一些荷官下班了,一些荷官上班了,下班的荷官又上班了。旁邊的賭客由皮膚白皙的江浙美女換成滿口東北話的大禿子,大禿子走了,又來了韓國的男男女女……

已經感覺不到多長時間了,阿基和跟班輪流為我端茶倒水,還有眼花繚亂的飲料。我太想贏了,可是不停地輸,輸得兩眼像殺人狂一樣發紅,每輸一次都要加大一次籌碼,我不服氣。一晚上過去了,在賭台上鏖戰了一夜,我輸了很多,在賭場衛生間把頭紮進馬桶,直到臉觸著馬桶的汙水。我知道再輸下去的話,餘生就隻配丟進這馬桶,像大便一樣被呼隆隆衝進下水道。

又一晚上過去了,我問跟班的:“今天幾號了?”

跟班的說:“5月2號。”

這次我沒有把頭紮進馬桶,而是紮進了洗臉池,把水開關擰到最大,拚命讓自己清醒一下。清醒了,冷不丁想起今天是母親的生日,自己錯過了給母親祝壽。我抬起水淋淋的頭,麵對洗臉池上方的鏡子,像將要溺水身亡,突然看到母親一樣,在衛生間大喊:“媽媽,救救我呀,救救我呀!”

我已連續三十六個小時沒有合眼,但是賭運太差,一雙手臭不可聞,拚掉高利貸借下的兩百萬不算,又欠下六百萬,加上此前的兩千八百萬,一共欠下賭債三千六百萬元。

豪華套房外間有兩名警衛,都來自江西,他們的祖輩在根據地出生入死,如今他們跟著老大在澳門出生入死。祖輩為了勞苦大眾,他們為了每天幾十元的鈔票。

一個警衛說:“謝哥,你吃點什麼?不能餓著呀。”

我搖搖頭說:“不想吃,啥都不想吃。”

澳門的燕窩多得像北大荒的高粱,我在警衛的勸說下喝了兩碗燕窩。一邊拿小勺麻木地喝著,一邊在心中咀嚼著一句話,是父親二十五年前教訓我的一句話:“現在你最自由,恐怕將來你最不自由。”如今完全應驗了,老辣的父親似乎早已算定,但又無法阻止我,終至今天的下場。我已經失去自由,戴上了賭債的鐐銬,放碼的人在沒有收到錢之前,是不會讓我離開澳門的,我被軟禁了。

這天晚上,我要了兩碗燉牛肉,一瓶金門高粱白,吃飽喝足了,醉沉沉地睡去。在夢中迷了路,周圍是危機四伏的黑森林,遍布雜草和泥沼,一陣陣野獸的嚎叫傳來,我非常恐怖,怕葬身獸腹成為一個孤魂野鬼。我拚命逃著,幾次和盤附在樹上的毒蛇擦肩而過,終於在越來越近的伐木聲中,看到一輛裝木頭的火車。我腳下打了一個趔趄,想喊卻又喊不出來。這時竄出幾個黑衣人,強盜似的一擁而上,將我架上火車。火車哐當哐當地疾馳,穿行在無邊的森林中,黑暗鋪天蓋地,壓迫得我像被人掐住脖子,大口大口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