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翁仿佛是將小槙的回憶當成了自己的一樣,非常開心地笑了。他的笑容和小槙的青梅竹馬相類似,小槙也覺得這樣的笑容很漂亮。
「讓我們去下一個地方吧」
——離開了『庫雷亞』之後,小槙和伊翁再度回到了醫學院的區域。
聽說小槙擁有旁聽生的資格之後,伊翁便提議一起去聽一堂課。而小槙也同意了。
「內角有270°的三角形?」
小槙一邊走在醫學部的區域中,一邊回問伊翁。
伊翁神秘地笑了。
「你知道三角形的定義吧」
「由三條直線組成的,擁有三個內角的封閉圖形」
「對。三條直線與三個內角。這就是三角形的定義。不論是什麼形狀的三角形,內角應該都是180°,沒錯吧?」
「是呢」
「每天早上醒來,我都必須要先解決這個問題呢。畢竟記憶被重置之後,我也不明白自己身在何處呢——剛好,枕邊放著寫著這個問題的紙張。十二歲的我,必須拚命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去尋找內角合計270°的三角形』」
小槙一邊尋思著他為什麼要做這樣的事情,一邊思考這個問題的答案。
答案馬上就明了了。
「難不成下一個問題貼在地球儀上麼?」
「啊哈哈!答對了!」
伊翁拍手大叫。
「在地球儀一樣的球體上,取南極或北極為一個頂點,朝赤道引兩條直線,這兩條直線在頂點所在的切平麵上呈九十度。而這兩條線截取了赤道的一部分。這樣就畫成了一個內角為270°的三角形——畢竟一聽到三角形,首先會想到的一定是平麵的圖形呢!這就是最初的難題啦!」
「『最初的問題』……意思是說真的有下一個問題麼?」
「當然,在地球儀背後,也貼著謎題。解開它以後,就來到冰箱,冰箱完以後是床……最後,終於拉開桌子的抽屜。抽屜中的便是這個啦」
伊翁舉起手中的筆記本。
「這樣,我就終於能夠取回以往的自己了」
「為什麼要特地去幹這種事情呢?如果解不開問題的話,不就麻煩了麼?」
「這是尋寶啊!你不覺得這非常激動人心麼?」
「……太笨了,居然自己給自己設圈套什麼的,這是太古怪了」
「你真是不理解呢。小槙自己也試試就知道了。在睡前打自己一拳,或許就能將之前的記憶都忘掉哦?」
「我才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啊,我討厭痛」
伊翁看著不買賬的小槙,再度發出了開朗的笑聲。好像對他來說,自己的這種症狀,也不過是享受人生的一種手段。
小槙無法理解他為什麼能夠樂觀到這種地步。隻是被每天都被『初次見到』的光景感動,每天都因『初次見到』謎題而躍躍欲試,每天都與『初次見麵』的朋友相遇。這樣的生活對他來說,是無比快活的吧。小槙對這樣的生活也稍微有點羨慕了——雖然蓉可能會抱怨她說些不吉利的話——小槙的日常,並沒有他這樣的『感動』。
在走向教學樓途中,經過研究所『MADRAW』時,小槙停下了腳步。
「太過分了太過分了!祥!明明我一大早就穿著可以萌殺你的比基尼來等你!為此我都快要感冒了!」
「我睡過頭了,沒辦法吧!話說為什麼你要打扮成這樣來等我啊,笨蛋!」
小槙看到對麵走過來的人,便馬上躲在了伊翁背後。
「小槙?怎麼了,突然藏在我背後?」
「不知道,這一定是本能啊」
隻要藏在高大的伊翁背後,就一定能將自己大部分的身體藏住。
走向這邊的,貌似是一對年輕男女。
其中一人是春野祥。他今天也穿著校服。
另一人,和祥吵吵鬧鬧的,是一位陌生的少女。她身穿休閑裝,戴著擁有奇怪商標的眼鏡。恐怕這就是春野祥新結識的少女,森野泉吧。
「……」
「再說,祥啊!你根本就不明白女孩子的心思!雖然這種大男子主義也非常帥氣!」
「如果女生每天早上穿著泳衣等男生這種事成為常態的話,世界末日就要來了吧」
「……」
「對對對。心跳!滿是泳裝的……隻有泳裝的……喂笨蛋麼!根本就想不出好的槽點啊!要怎麼滿是泳裝,這個世界才能滅亡呢?」
「鬼知道!——還有啊,你到底在偷偷摸摸地幹什麼呢,鈴藤」
「咿呀咿呀咿呀啊啊啊」
正當兩組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春野祥的手伸向伊翁的後背。他的手緊緊抓住了小槙的臉頰。
小槙就像是被魚鉤吊起來的魚一樣,被從伊翁的扯了出來。
「住手吧」
馬上有人伸出了援手。伊翁將祥的手撥開,小槙的臉頰得到了解放。
「沒看到人家不願意這樣麼?對女生動手的家夥可是最差勁的哦」
「伊翁」
小槙馬上藏在了他的背後。偷偷探出頭來看著祥,臉色慘白。
春野祥用另一隻手捂著自己被打的手,狠狠地瞪著伊翁……在生氣
「你好像是……病葉研究所的」
他湊近伊翁,死死盯著他不放。因為身高的差距,祥是仰望著伊翁的。
「為什麼,你會和鈴藤在一起呢,啊?」
「……真是地痞流氓啊,這裏有個性質惡劣的流氓啊,同為日本人真為他感到羞恥啊」
祥轉而盯向小槙。小槙馬上又藏在了伊翁背後。
「祥!和初次見麵的人說話可是很危險哦!會非常混亂的哦!主要是我會混亂哦!」
不知為何,森野泉也藏在祥的背後。她縮著身子,不安地窺視著情況。
小槙的肩膀抽動了一下。
看來祥也不是很爽小槙的態度,便做出了假笑說。
「嘿嘿,鈴藤才是,到處亂搭訕呢。這就是所謂的逆搭訕麼。看上去處得挺好嘛。怪不著會拒絕我逛街的邀約了呢」
「不要把我和春野君相提並論啊。這才不是搭訕啊,春野君才是,看上去關係很好嘛」
「啊啊,當然好啦。泉又開朗又率直,在一起非常快活呢」
「我這邊也很好啊。伊翁和某人不同,又溫柔又老實」
「……」
「……」
無言的祥和無表情的小槙,兩人的視線交錯著。
打破沉默的,是從『MADRAW』傳來的嘹亮的聲音。
「啊~真是憋死人了!可惡,明明新研究所還放著最高級的空調係統和大功率的喇叭啊!這樣就能一邊聽馬勒一邊搗鼓人的腦子了呢!光是想想就覺得心情高漲了,不是麼,鈴藤蓉!」
「我管你,你這死變態……嗯,我也想要試試呢!」
「表麵話和心裏話的音量反過來了吧喂!話說,這兩邊都說出來就表示你是故意的吧,你這混蛋!……噗哈!這個,不是果汁而是酒精麼!工作時間不要喝這個啊!我又不能喝酒!」
從研究所出來的,是一對身高差距非常大的白衣人組合,
病葉劍花和鈴藤蓉。
應該是到了休息時間吧,兩人都拿著飲料朝這邊走過來。
「哦呀,這不是伊翁麼。狀態如何」
「這還真是偶然呢」
察覺到小槙他們的人向這邊走來。不知是不是感覺到了這四人之間漂浮著的微妙空氣,蓉『哈哈哈』地笑出了聲。
「沒問題,博士」
將自己身高盡量拉長的劍花撫摸著微笑的伊翁的頭。
「好好好,下一次實驗也快到了,就麻煩你了呢——哦呀?在這裏的是」
劍花的羊角辮轉向了春野祥的方向。
不,不對,她是在看祥背後的少女,森野泉。泉很爽朗地舉起手。
「是我是我,森野泉哦!好久不見呢,博士!你還好麼?我非常好哦!」
「什麼嘛,是那個失敗作麼。事到如今不要出現在我麵前啊,真是不吉利」
病葉劍花明顯地皺皺眉頭,歎了口氣。
在場的所有人的表情,都凍結了。
病葉劍花有些討嫌地補充道。
「話說……你,還活著麼?」
像是將什麼小動物趕開一樣,對泉揮揮手。
「春野君。她——」
小槙回頭過去的時候,祥已經開始了行動。
祥的右手抓住了病葉劍花的白衣衣襟。
但是——
「……!」
忽然,伊翁的手從旁伸過來,抓住了祥的手。
祥靜靜地盯著伊翁。
「放手」
「我拒絕」
伊翁也非常平靜地看著祥。
「雖說關係不好,我也不想看著我朋友的熟人受傷呢」
「啊?」
「衛兵啊,春野君」
聽到小槙的這句話,祥才終於發現了。
蓉和泉都一臉錯愕地呆立在原地。
——不知何時,祥已經被一群穿著紅色製服的衛兵用槍瞄準。在建築物的角落,教學樓的窗戶,還有其它教學樓的入口處巡邏的士兵,全都擺好架勢鎖定了祥。
「你已經發現有衛兵藏在這裏了麼,鈴藤?」
小槙點點頭,回答祥的問題。
「嗯,昨天,在和現在差不多的時間在附近閑逛時,發現窗戶的映出的樹木影子和樹木本身的形狀有偏差呢。所以一定是有什麼人藏在那裏」
蓉,伊翁,還有森野泉都驚訝地望著小槙。
病葉劍花也非常驚訝地扭了扭頭。
「你到底什麼毛病嘛。難不成我說了什麼不合你意的話麼?我是不知道為什麼,總之,勸你不要這樣做哦。我身邊可是有一個特別警衛小隊的。別看我這樣,我姑且算是著名人士呢,其它國家也有不少盯上我的人。其中也不乏暗殺者呢——就算是橡膠彈,數量一多,命中要害的話,你也會死的哦?」
病葉劍花的表情,正像是個老辣的研究者。她以衛兵為後盾,開始嘲笑起祥。
「這幫人的腦子裏,埋入了能夠共享感覺的周波發生裝置。靠額頭上的小機械給大腦輸送電信號,啟動裝置,強製喚醒靜寂突觸。並且能夠將同樣的信號傳給其它衛兵呢。我將次起名為『工蜂』係統。這幫人是正兒八經的戰鬥兵器哦。像你這種小屁孩,無論怎麼掙紮也——」
祥無視著病葉劍花自信滿滿的解說,環顧著周圍的衛兵。他沒有輕舉妄動,隻是盯著病葉劍花。
「但是,我打你一拳的速度更快」
祥握緊了拳頭。全員的眼睛都瞪大了。
「笨蛋麼,你……!」
伊翁正想要上前阻止。
「好痛!」
伴隨著細小的呻吟,病葉劍花捂著腦袋轉身了。
衛兵們的槍口,忽然都齊刷刷地朝向了劍花身旁的那個人。
「……你,剛剛打我了吧!」
「沒有」
蓉在離病葉劍花背後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站著,一臉事不關己地樣子搖搖頭。
「你一定打了吧!倒不如說除了你以外沒有別人了!」
「一定是你錯覺吧,難不成是什麼靈異現象」
「你是笨蛋麼!笨蛋!不要以為學生毆打教授是能隨便解決的事——啊,你不是我的學生啊……喂!不許喝酒,好好聽我說話!你打我了吧?你一定打了吧!」
「不要和她鬥氣了,春野祥」
蓉無視著病葉劍花的糾纏,對祥笑了笑。
「她畢竟是個變態,你以正常人的思維去和她理論,也隻會鬧得不愉快」
「至少也要說成是『瘋狂科學家(maddoctor)』吧!用英文會更加帥氣一點!」
「那麼,博士,休息時間也結束了,我們回研究所吧。讓路讓路,病葉博士要打道回府了~」
「不要拉我,你這混蛋!你這家夥,絕對沒把我當成上司吧!」
在呆呆地注視著事件發展的人們麵前,鈴藤蓉很快便將病葉劍花拉走了。
「……切」
失去了發火的對象的祥,咂了咂嘴,將自己的拳頭放下。
看來衛兵們也判斷已經沒什麼事了,便背對了著小槙他們,回到了自己原來的位置上。正如病葉劍花所說,這周圍一定是重兵把守吧。
小槙忽然有一個疑問。
衛兵們的反應速度很快,目標也非常精準。但是,為什麼沒能防止蓉對病葉劍花的『攻擊』呢。就算專門派一個人盯著祥或在場的其它人也未嚐不可啊。
或者說,這就是——擁有過度統一的注意力的他們的弱點吧。
「……」
身邊的森野泉正在望著漸漸遠去的病葉劍花。祥抓住泉的手。
「走吧,泉」
「啊,好!」
泉被一臉不悅的祥拉起手,歡喜地點點頭。
他們走過小槙身邊,然後朝『庫雷亞』的方位走遠了。
「搞不好,她就是最初的實驗體吧」
伊翁在小槙還目送祥的背影的時候說道。
「聽說最初的實驗體,什麼成果都沒拿出來,最後失敗了。包括我的四個實驗體中,隻有她一個人是完全沒有成果的……並且,她還——」
伊翁說到一半就沒再說下去。貌似關於森野泉的話題還有後續,但是結果他還是就此沉默。
失敗作。
也就是說,她被判斷為沒有成為超人的資質的人。
森野泉無法成為超人。
未完成品。
當某人明確地這樣斷定的時候,泉又是怎麼想的呢?她自己真的能接受這樣的答案麼?
「總覺得,和我有些相似呢」
「誒?」
「不,不用在意,我自言自語——伊翁作為病葉研究所的實驗體,又覺得如何呢?」
小槙仰望伊翁的臉。年紀在她之上的少年的表情,稍微蒙上了一些寂寞的陰影。
「被騙了……或許能這麼說吧」
「被騙了?」
「十二歲的時候記憶障礙的症狀出現,雙親都非常重視。為了不讓我忘記,每天都給我看親朋好友的照片。但是,我們家並不寬裕……聽說能夠無償接受最先進的腦外科治療,他們喜出望外。結果,我的記憶持續時間別說是延長了,反而變得隻剩下一天。雖然取而代之的是獲得了各種各樣的能力呢」
他像是要隱藏自己的表情一般,望向研究所『MADRAW』。
「我認為其它實驗體的遭遇也是差不多的。金錢方麵的原因,家庭的原因……大家都用自己非常重要的東西做代價,重生為了『超人』」
「你,恨病葉劍花麼?」
小槙提問,伊翁微笑著。
「……先不說理由如何,我們是自願成為實驗體的。所以,責任也在我自己。事到如今也不打算逃避」
伊翁保持著笑容,朝前邁步。小槙跟在他身後。
不打算逃避。
不知為何,伊翁的這句話,一直回響在小槙的耳畔。
「話說回來,你的朋友真是厲害呢。叫做春野祥來著?」
「才不厲害,他隻是個笨蛋」
「不不不,很厲害哦。並且……還很可怕」
小槙看著伊翁,伊翁的表情非常嚴肅。
「可怕?」
「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會被怎麼樣。我從沒見過那樣的人」
「那是當然。如果有很多個春野君的話,我就麻煩大了」
「最好小心點哦」
伊翁直視著小槙的眼睛。小槙不解地側過腦袋。
「他這種性格……是無法長壽的呢。作為他的朋友,最好不要帶他去危險的地方呢」
「應該,沒事的吧。春野君,其實是超合金打造的呢」
小槙用輕鬆的語氣反駁。伊翁看上去很驚訝。不過他馬上又笑了出來。
「你們果然是朋友呢」
「才不是,完全不是朋友啊」
小槙和伊翁走進了醫學部的教學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