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 小說卷(7)(1 / 3)

珍珍沒分家。可死天卻不睜眼,這年發山洪,好多村子都遭了水災。珍珍的家被淹了,房子、家什、糧食,全被洪水衝走了。這可咋辦呢?珍珍坐在地上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哭!能哭飽?”男人給了珍珍一個耳光。珍珍哭得更傷心了,家被淹了,又攤上這麼個惡男人,珍珍咋往下活呀?

不幾天,又傳來一個晴天霹靂,珍珍哥哥下水去救人,人沒救上來,他自己倒被洪水卷走了。

珍珍的大腦炸了。雙眼直愣愣地盯著帶信的人。好半天才明白了怎麼回事。她發了瘋似的往娘家跑。鞋跑掉了不拾,頭發散了不挽……哥哥死了,嫂子還年輕,青青一定會改嫁的。娘可咋辦呀?苦命的娘。

滿川白茫茫的一片,幾個幸存的林子像大海裏的孤島。洪水在大地上激蕩,隨時都有掉進溝壑裏的可能。珍珍顧不上這些,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娘家跑……要是栽到溝裏,就淹死算了,珍珍不想活了……

遠處,一個小黑點朝珍珍移來。漸漸地,珍珍看清了,是個人,背著一袋東西。珍珍跑到跟前一看,竟是青青。

青青雙眼紅腫,嘴唇幹裂,臉上掛著淚珠,更加憔悴、瘦小了。珍珍鼻子一酸,淚水又湧了出來。

青青看見珍珍,苦笑了一下,揚起袖子擦掉了臉上的淚痕:“珍珍,我正要到你家去……”

“嫂子,你……”珍珍哽咽著說不出話來。“聽說你家的糧食全讓水衝去了,我……”青青把一袋麵放在珍珍的肩上。

“哇”地一聲,珍珍大哭起來。

“甭哭了,咱總得往下活。再說,還有公家照顧。”青青說,“你快把麵袋背回去,聽說你們好幾天沒吃上東西了……”珍珍說不出話了。

“娘有我照顧,你快回去吧!”青青說著,轉身走了……珍珍呆呆地站在水裏,一直看到青青那瘦小、單薄的身子消失在水色中……

(七)

哥哥死了,娘急出了病。大小便失禁,盡屙在炕上。青青圍在娘的炕頭,洗呀,拆呀……說好話,寬娘的心。其實,她自己都瘦得沒個人樣兒了……

“嫂子,哥哥沒了,你還年輕,你走吧,娘有我照顧。”珍珍說。“胡說!”青青變了臉,“你哥是為救人才死的,我要對得起他!”“青兒,你盡夠孝心了。你走吧!尋個好人家……”娘勸道。青青抄起菜刀:“娘,你再說,我死給你看!”“快放下!”娘急了。

青青放下菜刀,撲進娘的懷裏,婆媳倆都哭了。珍珍扭過頭抹眼淚。

珍珍托親戚,求朋友,給青青介紹了好幾個合適的,青青的第一條件就是把婆婆帶去,人家一聽就不幹了。“青兒,我害了你啊!”娘哭道。

“甭說了,娘,我一輩子守著你……我就不信,天下的好男人都死完了!”

珍珍想:青青一定會遇上好人的。嫂子那麼好的人,能遇不上麼?一定能!

柳英

“叔!我想……調回去。”柳英坐在沙發上,雙手夾在兩膝間,平平靜靜地說。

“調……回去?”我一時沒明白她說的意思。“我想調回去……教書。”“你瘋了,好不容易離開了那鬼地方,又要調回去。省城不如那鬼地方?連水都喝不上。調回去教書,在省城坐辦公室還不如在那山溝裏教書?嬸嬸正張羅給你介紹對象呢……”妻子在一旁急急忙忙地說。“我還是想……調回去。”柳英笑了一下說。“單位上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我試探著問道。柳英搖了搖頭。“想家了?”

柳英搖了一下頭,又點了點頭。我明白了,給她添了一杯水,說:“你再好好想想,想好了,叔幫你調回去……”

“你瞎出什麼餿主意,調回去就把孩子害了!”妻子急得直瞪我。

望著柳英那張微微發黑的胖胖的圓臉和那一臉靜如秋水的表情,我知道說什麼都不管用了。這孩子就是這樣,屬於那種認定了道路永不回頭的人。她不和你吵,也不給你過多的解釋,總是那麼平平靜靜地說話。可她一旦拿定主意要幹的事,你就是說破嘴皮也是白搭。

柳英不是我的親侄女,說起來還有一段令人心酸的故事呢。那一年,我去中部幹旱地區的一個縣城出差,辦完了事,中午去一家飯館吃飯。我要了盤炒番瓜、一碗米飯、一碗雞蛋湯。這飯館也再沒什麼可要的了。剛要吃,見一旁一位二十出頭的姑娘緊緊盯著我。

“你有什麼事嗎?”我放下筷子。

“我……”那姑娘欲言又止。她穿了件補丁釘的藍布上衣,一條明顯短了一截的黑色褲子,看不清是什麼樣子。兩眼紅紅的,臉色黃的有些發白。但是,渾身上下收拾得幹幹淨淨。

“你……認識我?”我不知道自己怎麼問了這麼一句話。“叔叔!我……我餓!”她終於說出了我擔心的那句話。“你是……幹什麼的?”

“我沒有錢,叔叔,您能給我幾角錢嗎?就三角就夠了,買碗米飯。下午,我還要考試呢……”她從衣袋裏掏出了大學準考證。我一下子怔在那裏。

我是農民出身的人。對於旱地區的窮困自認為是比較了解的,但我怎麼也沒想到這裏竟有人餓著肚子考大學。我將買好的飯全推在她麵前。

那姑娘顧不上羞澀,三下五除二,風卷殘雲吃了個一幹二淨。“你能……考上大學?”我小心翼翼地問。“叔叔!我能考上大學,一定能!”她抬起頭來,我看到她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透著堅定的光。

她告訴我,她家在離縣城一百多裏外的山裏,那裏旱得連草都不長,人畜飲水都是政府組織汽車往裏拉。父母生了五個姑娘,她是老大。家裏已經吃了幾個月洋芋糊糊了。她去年沒考上,爹不讓她補習了,她硬強著來了,一天吃兩頓炒麵,臨考時,炒麵也吃完了……“你能考上大學?”我又問了一遍。“一定能!叔叔,我一定能考上!”她一字一句地說。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將自己身上帶的錢,隻留了路費,其餘的全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