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剛是八○後的新聞工作者,應該說這一代的新聞工作者,對新聞有了進一步的認識。每當文心剛出去和同行們交流時,或者參加業務培訓時,同事和導師們都說,新聞要貼近生活,貼近群眾,貼近實際,但在實際的采訪中卻是另一回事。北山煤礦這樣大的事,和老百姓的生死息息相關,卻不能如實地報道,自己想采訪一些真實情況,竟如此的艱難。文心剛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文心剛知道劉雲特別地掛念。他急忙給劉雲發了一條短信:“劉雲,我早已順利的到了四川旺蒼,前兩天因氣候不適應,害了兩天病,現已痊愈,四川采訪可能有點希望。請你放心,別多操心我,注意保重你自己。心剛。”
文心剛已經出院幾天了,他身體已恢複到原來的狀態了,他給馬遠說:“馬師傅,我準備明天就走了,我真誠地感謝你們對我的照顧。”文心剛不提采訪的事,文心剛不好意思再提這件事。自己患病期間,馬遠一家人這樣地照顧自己,已經欠下他們很多情了。馬遠在文心剛病重時,提到要把北山煤礦的事全部講出來,但馬遠在說這話的時候,正是文心剛病重住院時。此一時彼一時,當時馬遠看到文心剛病成那個樣子,也許是一時的衝動,或者是因為文心剛病危,馬遠是安慰文心剛的,從此後的這幾天裏的,馬遠再沒有提及此事了,文心剛也就不抱太大的希望了。文心剛認為自己的心盡到了,他對得起於良了,也對得起自己記者的身份了。文心剛說完他準備走了,馬遠沒有回答文心剛的話,沉思了一刻,就把文心剛拉到自己的內屋裏。馬遠說:“文先生,自從你得了病,昏迷不醒的時候,我就想通了。文先生,你為的是啥?而我馬遠又為的是啥?北山煤礦沒有你文先生的一個親人,北山煤礦又不欠你文先生一分錢,你卻跑這麼遠來弄清事件的真相,為死難的兄弟們伸冤,你的行為讓我馬遠慚愧呀!使我馬遠最為慚愧傷心的是,我的堂弟就在那次礦難中死了,我至今還沒有告訴堂弟媳婦。我怎樣去告訴她,她能承受得起嗎?堂弟的兒子還不滿一周歲。你可能也聽說了,死難礦工們的遺體都被燒了。堂弟不僅沒有拿到一分錢的撫恤金,弟媳婦連堂弟的遺體都見不著了,王江海做得多缺德呀!
“焚屍是我和楊發財去幹的,王江海答應給我們兩人每人十萬元錢,事情辦完了,王江海隻給我們了一半。現在想起來,這個王江海全是騙我們的。******,他不仁我也不義。
“我把那天晚上的情況用我的DV攝下來了。文先生,那天事情發生的情況是這樣的:發事當天晚上大夜班是我帶的班,一共下井的工人是二十三人。我把事情安排好了後,我就回家了。瓦斯爆炸時有四名工人在井外,準備搭支架用的木料,就是他們四人沒有出事,其餘的工人都死了。慘啊!文先生,他們個個沒有一具完好的屍體。王江海一是怕承擔責任,二是怕這些礦工的遺體被家屬們看到了受不了,要找他的麻煩,三是這些死難的礦工的撫恤金要一大筆錢。
“出事的當天晚上,瓦斯爆炸是因為那天的排風扇壞了,我給王江海提了,排風扇壞了,把大夜班取消算了,王江海說,現在天豐市已進入冬季取暖期了,現在是用煤的高峰期,哪能停工,我也沒有辦法。我去了井下一趟,就聞到了特別異常的味道,知道瓦斯很濃。我又給王江海打了電話,能否停一班。王江海說,讓我們這一班,隻上五小時可以提前下班。我回來不到一個小時就出事了。現在想起來,我太恨王江海了。如果他聽我的話,那一班停了就沒事了。
“文先生,我現在說話也沒有層次了,我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事情發生後,王江海的幾個保安不準外麵的任何人到井口。瓦斯爆炸過了一天後,井裏才把排風扇修好,王江海不準別人下井,王江海叫我和楊發財下去,王江海給我和楊發財說,這一次的事你們從頭到尾給我處理好,我給你們每人十萬元錢。當時我和楊發財利令智昏,見錢把什麼都忘了。王江海當時還威脅我和楊發財,如果這件事你倆處理不好,直接的責任是我和楊發財。我們就害怕了。我和楊發財下到井下,一共找到了十七具屍體,還有兩具找不到。我們把井下的情況彙報給王江海,王江海說找不到的就不找了,把這十七具屍體拉到後山挖一坑,在屍本上潑上汽油,燒掉後深埋。我和楊發財就按照王江海的指示做了。這些,都是晚上我們兩人悄悄地幹的。
“當時在幹這些事的時候,楊發財給我說,老馬,你把你剛買的那個掌中寶拿來,把這些情景錄下來,如果事情查出來,我們有個交待。於是,我就把這起事件的前後,和焚屍那天晚上的實情都錄下來了。晚上沒有錄好,迷迷糊糊的不很清楚,我又是剛學的。”
馬遠說到這裏,把已經準備好的幾盤DV錄像帶,雙手交給了文心剛。文心剛接過這幾盤錄像帶,眼淚像泉水一樣湧出來,文心剛緊緊地握住馬遠的手,久久不鬆。文心剛不知道給馬遠說什麼,他哽咽了。
馬遠接著說:“文先生,我的堂弟死得好慘啊!”馬遠不停地擦眼淚。“文先生,這次我馬遠就把我堂弟的事托付給你了。這樣,我總算給堂弟媳婦有個交待了。還有,文先生,你回去後,給於良說,要注意楊發財這個人,楊發財他是王江海的人,這個人靠不住,盡管我們以前都是朋友,我從這次事情中看出來了,楊發財是個特別有心計的人。文先生,我給你的這幾盤錄像帶你一定要保存好,你不用了,就給我寄來,如果讓王江海知道了,可不得了,那我隻有不在北山煤礦幹了。就是不在王江海的煤礦幹,王江海都不會放過我的,王江海這個人我清楚,心狠手辣,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你回去後,你到我這裏來的事,你不要給任何人講,除了於良外。王江海天豐市的後台硬哪,一般人都知道,都不敢惹他。他為啥敢把死難的礦工的遺體燒掉,那還不是他天豐市張家那幾兄弟有勢呀。你自己也要小心哪,你雖然是記者,他們明的不敢來,暗的敢來呀。這事總之要隨時小心。
“你把片子做出來了,你也不要在天豐市放,拿到北京去放,把這些人好好地收拾收拾。
“至於我自己應該承擔什麼責任,我全部承擔,我是不會推卸的。我給王江海申請取消那天晚上的大夜班時,於良可以作證,還有楊發財也在場。後麵我又給王江海打了電話,值班室的兩個發礦燈的工人都知道,王江海就是不聽呀,我也沒辦法。當然我也有責任,我把工作安排好了我就回家了,我沒有帶好班。這個責任我是要負的。王江海給我的錢我可以退他,現在我太後悔了,這是黑心錢哪,拿不得,要報應呀。”
文心剛把這幾盤錄像帶編上M-1、M-2、M-3。
文心剛把馬遠這裏一切想要了解的和采訪的,都了解采訪了。文心剛不知道用什麼樣的心情來表達對馬遠的感謝。馬遠把文心剛送上火車,他與文心剛緊緊地握住雙手不放,就像是兩位一同戰鬥過的親密戰友,更像是同患難的兄弟。文心剛緊緊地抱住馬遠,文心剛說,他的片子一旦做好了,就告訴馬遠,在什麼地方播出,現在他還定不下來,等回去認真考慮好了後再說。如果馬遠回到天豐市北山煤礦,一定要到天豐電視台來,文心剛要好好地招待他。倆人含淚告別。
文心剛上了火車,心情澎湃,立即就給劉雲發了一條短信:“采訪成功!我正在回家的路上。心剛。”
劉雲吃過晚飯後,回到宿舍,對著鏡子仔細在畫自己的眉毛,羅珊問劉雲,“晚上有情況嗎?”劉雲說“我去火車站接個人。”“接誰呀?還要武裝一番。”“那你管不著。”“是接文心剛吧?這小子探親該回來了,假期也快到了。”“這是我的隱私,我不能告訴你。”“看你神秘的樣子,好像有多少隱私似的呀,我還不清楚你。”“和你開個玩笑,文心剛馬上就到了,我就是去接他的,你去不去?”“文心剛這小子,看見我就不順眼,況且我也沒有那份豔福呀,你去吧。見到文心剛,說我向他問好。”“保證把你的問候帶到。”
劉雲畫完淡妝後又到鮮花店,買了一束文心剛特別喜歡的馬蹄蓮。匆匆地搭了一輛出租車,就往火車站趕。劉雲到了火車站,下車的人已經紛紛出站了。劉雲看了看手上的表,怎麼回事,明明還有十五分鍾才到點,這趟火車提前進站了?
出站口擁滿了來接人的人群。也有人走出檢票口了。劉雲的眼睛一動也不動的盯著出站的每一個人。
文心剛個子高,劉雲已看到文心剛了。走在文心剛前麵的,是個戴著墨鏡的中等個子的小夥子,文心剛的後麵,挨著兩位戴著墨鏡的年輕人,打扮也很時尚。後麵兩個戴墨鏡的年輕人,個子與文心剛的個子一樣高。文心剛這個目標,劉雲很容易盯住,隻要把這三個戴墨鏡的人盯住了,也就盯住了文心剛了。
文心剛已走到出站口了,當文心剛把車票遞給檢票員的那一刹那。後麵戴墨鏡的那個大高子,把文心剛搡了一把,前麵那個戴墨鏡的小夥子“唉約”了一聲。回過頭來憤怒地罵文心剛,瞎眼了!文心剛來不及給這小夥子說聲道歉,這小夥子就一拳打在文心剛的太陽穴位上,文心剛兩眼冒火星,一下就昏倒了。後麵兩個小夥子裝著來勸架子樣子,一下把文心背上背的背包給搶走了。車站門口立刻混亂起來了,劉雲也看不見文心剛在哪裏了。劉雲隻看見這三個戴墨鏡的小夥子,從人群中擠出來後,很快坐上一輛黑色的轎車,疾駛而去。
劉雲大聲地喊:有人搶東西了!有人搶東西了!警察同誌,有人搶人了,快來呀!等警察趕過來,搶文心剛東西的三個戴墨鏡的小夥子,早已駕車離開了車站,無影無蹤了。
文心剛蘇醒過來了,文心剛的頭還有點兒暈。劉雲上前一把抱住文心剛,你的背包被人搶了!文心剛一看自己背的背包果然沒有了。文心剛又昏過去了。警察把文心剛扶起來。扶到治安室,給文心剛喝了一些水,文心剛才清醒過來。文心剛看到自己的背包被搶了,精神一下垮了。劉雲扶著他,他一句話也不和劉雲說。劉雲知道文心剛的背包裏有重要東西,劉雲隻能不停地勸文心剛,說我們現在就去報警,或許會把東西找回來,文心剛隻是搖頭。
文心剛的太陽穴被剛才那個戴墨鏡的小夥子打出了一大紅包,劉雲要文心剛去醫院包紮一下,文心剛還是隻搖頭。
劉雲和文心剛趕到派出所,把火車站被搶的事報了案,派出所的人說盡快地查,讓他們回去等消息。
劉雲和文心剛兩人痛苦熬藥地過了一夜,文心剛早上起來還是不說話,文心剛的精神受到很極大地打擊,文心剛痛苦極了。他的DV攝像機丟了和其他東西丟了就算了,可包裏有馬遠交給他的三盤DV錄像帶,是絕對不能丟的。文心剛離開馬遠時,馬遠再三給文心剛說,要保管好磁帶。這下怎麼向馬遠交待呀!
早上,劉雲的手機響了,是派出所打來的電話,說是搶人的小偷逮住了,文心剛的包也找到了,所有的東西都在,劉雲立即打手機告訴文心剛,文心剛開始以為是聽錯了,等劉雲反複地說了兩遍,他才相信劉雲說的是真的。文心剛迅速地跑到公路上,和劉雲搭了一輛巴士,到了派出所。
派出所把包交給了文心剛,文心剛高興地不得了,也沒有檢查裏麵東西全不全。文心剛看到那部DV攝像機,文心剛想,小偷要搶的就是這台攝像機,隻要攝像機在,那其他的東西肯定在,這小偷他們不會拿磁帶的。劉雲和文心剛回到電視台,打開背包詳細一檢查,背包裏的所有東西都在,獨獨不見了那三盤磁帶。文心剛打電話問派出所的辦案人員,小偷現在哪裏,派出所的辦案人員說,小偷把東西歸還了,罰了五百元錢就放了。
文心剛知道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小偷偷東西不拿攝像機和其他的東西,專拿磁帶,你不覺得可笑嗎,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小偷啊!文心剛思怔了一陣,他覺得這次他的行動,一直在被人跟蹤,如果不是被人跟蹤,他下車怎麼就會被人盯上了?而且他們專為那三盤磁帶來的。
那又是誰知道自己的行動呢?文心剛分析了幾種可能:一種可能是楊發財給王江海打了電話;第二種可能是楊發財的堂弟給北山煤礦打了電話,北山煤礦有人把自己的采訪情況告訴了王江海;三種情況就是馬遠了。文心剛不知道是哪一種可能。難道羅珊提前知道文心剛回來?這種可能隻有百分之一,羅珊知道的時間太短了,況且羅珊不知道文心剛去幹啥了,她隻知文心剛探家去了,羅珊也不會幹這種事的。這幾個戴墨鏡的人看來是提前準備好了的。文心剛排除了馬遠的可能,文心剛又排除了楊發財的可能,最後文心剛分折,最有可能是楊發財的那個在北山煤礦幹活兒的堂弟了。
文心剛接到李衛東的電話,李衛東讓文心剛現在就到他的辦公室去一趟,有重要事給他說。文心剛進了李衛東的辦公室,李衛東臉上非常的難看,李衛東對文心剛說,“文主任,你也不是兩三歲的小孩了,你雖然年紀不太大,但你已在電視台幹了好幾年了吧。有些規矩你應該是知道的,沒有人安排你就去采訪突發事件啊?剛才張副市長打電話來了,讓我把自己的人好好管一管,私自跑到北山煤礦采訪,這還不說,還到了甘肅和四川,他也看到你用DV拍攝的錄像帶,你看這性質算什麼?我都不好說了。你是天豐電視台的名記者,說心裏話,我是不想因這事批評你的,但張副市長他會同意嗎?文主任,我們幹的這一行,你應該是清楚的,有的事不能采訪的就不要采訪,有的事不應管就不要管。張副市長發火了,這不是我和你過不去。這樣吧,你寫個檢查,再停職一個月,也算是個處分嘛,我好在張副市長那裏有個交待,你要理解我。你對這樣的處分有什麼意見現在就直說。”
文心剛聽完李衛東的話,二話沒說,就離開辦公室了。李衛東認為文心剛是同意了這樣的處理意見。李衛東對文心剛的這種態度已習以為常了,也就不和他計較了。文心剛回到宿舍這才如夢方醒,文心剛開始認真檢討自己從事的職業了。文心剛認為,新聞就是政治,以前文心剛把新聞當作是政治的一部分,現在文心剛認識到,這是錯的,新聞比政治還政治。文心剛對政治已有了新的認識,政治是什麼?政治應該有四種內核:一種是騙術,老練的官員他們在台上大講特講清廉,但他們在暗地拚命的撈財。第二種就是玩權術,術是什麼,術就是經過無數次冶煉達到高超的技巧,明明他在演戲,你又看不出他的蛛絲馬跡。他們幾乎有好幾種麵具,在不同的場合戴不同的麵具。他們在背後用刀子捅你,表麵上總是裝作特別關心而且無為不至。第三種就是獲利,這是政治的終極目的,當然也有精明的政治家給人民謀利益,但他首先要給自己謀好了利,才有資格給人民謀利益,他手上沒有權利和物質,他又怎麼給別人謀利呢?而一般搞政治的人基本上先給自己謀利的。就如現在的權錢交易,買官送官,這都是為了媒利。第四種就心狠手辣,他們整人不眨眼,如果有人和自己的政見分歧,他們不擇手段的把你搞倒,直至永不翻身。
文心剛認為自己太不適合搞政治了,不適合搞政治,也就不適合幹新聞這項工作了。文心剛想起了去甘肅平涼的車上,遇到的秦漢。文心剛就有不想幹新聞工作的想法了,他想從事文學。文心剛想把天豐市所發生的故事寫成一部小說。同時文心剛還想和秦漢合作,一同完成這部書。於是文心剛就立即和秦漢聯係。秦漢在電話裏說,他在車上第一眼就看出來文心剛的性格,他認為文心剛不適合幹新聞工作,文心剛把事物看得太透了,但又不入俗,這與他從事的新聞工作是相悖的,遲早他是要摔跟頭的。才過了十幾天,事情就發生了。像文心剛這種人,搞文學創作最適宜,所以,秦漢滿口就答應了。
文心剛很快寫了一份辭職報告,文心剛打算辭職了,但文心剛沒有和劉雲商議,文心剛怕劉雲阻擋他,還怕劉雲心裏承受不了。因此文心剛沒有征求劉雲的意見,自己一人就這樣決定了。文心剛對電視台,對天豐市都麻木了,在他心裏,這裏的一切都消亡了。對於劉雲,文心剛心裏也是說不清楚的,他隻是想和劉雲保持著一種特殊的同事關係。當他熱烈地去擁抱劉雲時,劉雲沒有給他回贈熱烈,他對劉雲的愛,也大幅度地降溫了。但是,劉雲是他的初戀,初愛的火種是不容易熄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