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6章 無謂事物的迷戀者(1 / 1)

到這裏為止,這本以乘坐綠皮火車為主線的拙作就要收尾了。在敲打這些文字的時候,腦海裏還是無法忘記在炎熱抑或寒冷的日子裏,我隨著人潮登上一趟又一趟綠皮車的那種興奮和愉悅感。三十多趟綠皮火車,幾百個車站,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窗外一閃即逝的風景……從售票的40/50阿姨,到綠皮車上淳樸友善的當地人以及青年旅舍裏那些來自大城市的年輕人,無一不用一種近乎好奇的神色問我:“在這樣一個高速鐵路主宰的時代裏,你為什麼像個偏執狂一樣,選擇綠皮火車作為首選的交通工具呢?”我承認,這是一個很難讓我可以正麵、從容回答的問題。多半的時候,我也隻是選擇友善地一笑,然後沉默,留下一個讓對方更加錯愕的想象空間。

慢速火車可以讓人有充足的時間觀看風景,風兒從打開的車窗中肆意吹送進來,能讓一個人獲得與大自然最貼心的接觸。縱使你親身去體驗嚐試,不同的人也隻會得出不同的結果。更何況,這樣的一種旅行,從來沒有帶著飛揚跋扈似的洗腦和霸道。你隻能說服自己,從自己內心最需要的地方找到真實的答案。對於我而言,解釋等於掩飾。我也不屑作出任何說明。我隻是乘坐一趟趟綠皮火車在旅行,僅此而已。我迷戀這種方式。

我總是不可自拔地愛上一些無謂事物的迷戀者。比如電影《陸上行舟》裏的菲茨傑拉德,他執拗地要在熱帶雨林地區開一座歌劇院;而現實世界裏的導演赫爾措格,也用一種不可思議的偏執將一艘汽船從大山上拖了過去,完全寫實、沒有借助任何道具的拍攝,仿佛要和劇中人物進行一次瘋狂的較量;凱魯亞克在經過《達摩流浪者》的曆練後,終於在《荒涼天使》裏爬上荒涼峰頂,做了整整63天的林火觀察員,試圖以此來參悟生命的玄機;還有毛姆筆下《月亮與六便士》裏高更的原型,放棄世俗生活來到塔希提島並終此一生……你必須承認,無論時代怎麼變化,這個世界總有一些人用自己的方式離經叛道地生活著。在大部分人眼裏,他們是另類。可是在他們自己的世界裏,卻因為他們能夠忠於自我,從而不像凡夫俗子那樣扭捏和糾結,才得以用最真實的態度去觸摸生命、享受人生。

或許,乘坐綠皮火車的固執和倔強,也是一種對無謂事物的迷戀吧。就像有人不斷嚐試用各種方式尋找旅行的意義:有人騎車環島,有人不去會死,有人轉山,有人搭車去柏林,更多的人還在路上,或者即將在路上……對於我,隻不過是更迷戀綠皮火車這種載體而已。其實,這一趟趟旅行,也實在沒有必要非得冠以什麼樣的形容詞,帶著什麼樣的目的。就像鐵路沿線所經過的一些荒蕪之地,景致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美麗動人。很多時候,一個人要承受饑餓、擁擠、勞累、炎熱、寒冷、無聊所帶來的種種考驗。但是更多的時候,當我趴在車窗前,看著外麵閃爍而過的那個未知世界,總有著無窮盡的動力在支撐著我,完成這樣一次次之前從沒嚐試過的旅行。

我癡迷於很多類似綠皮火車一樣的無謂事物,並為之願意付出更多的精力、熱情,甚至燃燒自己的生命。村上春樹在他的一篇短文《32歲的DAY TRIPPER》裏寫到,“我32歲,而她18歲……一想到這裏,就覺得一切都很煩。我才32歲,而她已經18歲……這樣倒還好。”沒錯,我不是已經32歲了,我才剛剛32歲而已。我的人生旅途,或許隻是剛剛經曆一次到站,還有更多的車站在遠方等著我。此時我正坐在綠皮火車上,透視著自己的過去和未來:那些青澀的昨天,成長的足跡,還有無法確定的明天。我不是什麼牛人,也根本無法阻止綠皮火車從這個國度消亡,我也無法確定自己將來有一天是否會不再迷戀他們。但至少在這個當下,我內心安詳美好,充滿信念。和十年前的我相比,如今的我仍舊常常被各種東西感動著,這讓我覺得自己活得如此真切。開車鈴已經響起,這趟綠皮火車即將在這個美好的清晨啟航。我又聽見了遙遠的星空下那句感人肺腑的言語,那是《達摩流浪者》最後“我”對賈菲說過的,讓我一輩子都刻骨銘心的一句話:

“永遠年輕,永遠的熱淚盈眶。”

這就是我,永遠不會完結的綠皮火車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