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揭露資本主義罪惡的傑作——《茫茫黑夜漫遊》(1 / 3)

塞利納在相當長的時期內是一個有爭議的作家。但是,從60年代以來,他的小說吸引了越來越多的讀者,也引起越來越多的批評家的注意,“其激烈程度本身是他的作品具有活力的證明。

塞利納一生寫過9部小說,代表作是《茫茫黑夜漫遊》。這部小說集中地包容了他的小說的寫作題材。如果說《延期死亡》在藝術上顯得更完整些,但在內容上卻遠遠不及《茫茫黑夜漫遊》,前者隻補充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的一段生活,即作者童年至青少年時期的生活,但批判社會黑暗的鋒芒已大大減弱;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所寫的幾部小說,或者是對後來生活的補充,或者是對《茫茫黑夜漫遊》中某個題材的重複,如戰爭。雖然在藝術手法上,後來的小說有所發展,可是它們都建立在第一部小說之上。

《茫茫黑夜漫遊》發表後引起了軒然大波,讚揚和貶抑的見解幾乎旗鼓相當。一些著名作家把名不見經傳的塞利納列入到與他們並肩的地位,如瓦萊裏認為這是一部“寫罪惡的傑作”;莫洛亞在《紐約時報》上撰文推薦這位“有傑出才能的新人”。莫裏亞克在日記中寫道,他“慶賀這部作品問世,因為完全純粹的惡在其中得到展現”。他在《巴黎回聲報》發表的文章中則指出:“這部使人感到壓抑的小說,正當就要頒發各種文學獎之際,人們關於它談論不休,卻不該推薦任何人閱讀。它具有力量使我們生活在絕望的人類最密集的地方,這類人安營紮寨在現代世界一切大城市的門口。這類人不是普通人民,甚至不是無產者,他們超脫了一切希望和一切憐憫,遊蕩在弱肉強食的世界以及肮髒、仇恨和藐視自己的貧困中。這類人已不再知道仁慈這個名字本身。”薩特對這部小說也很欣賞,西蒙娜·德·波伏瓦曾回憶說:“那一年我們最看重的法國作品,就是塞利納的《茫茫黑夜漫遊》。我們背得出許多段落。他的無政府主義,我們覺得很接近我們的。他攻擊戰爭、殖民主義、庸俗、老生常談、社會,其風格、語調令我們著迷。塞利納鍛造了一種新工具:一種像口語一樣生動的文字。在紀德、阿蘭、瓦萊裏無動於衷的句子之後,多麼放鬆啊!薩特仿效這種寫法。”克洛德·萊維一斯特勞斯在《社會主義大學生》雜誌上撰文,認為“從它深刻的價值,從它有意過激的、咄咄逼人的、使它具有宣言甚至解放宣言格調的方式來看,無疑是10年來出版的最重要的作品。”美國作家亨利·密勒是最早接觸到這部小說的外國作家,他讚賞地說,“任何作家都沒有給我這樣的衝擊。”

有的作家基本上持否定態度。季奧諾說:這部小說“很有趣,但有偏見。而且不自然,如果塞利納確實怎麼寫就怎麼想,他就會自殺。他對人抱著什麼希望呢?”布勒東直到後來仍然堅持,看了這部小說後“令人難受”,“我反對一個殖民地下級步兵軍官難以形容的洋洋自得的自述。我覺得這裏麵顯露了卑劣的線索。”

在批評家中,除了列昂·都德以外,一般都持有褒有貶的態度。比利先在文章中羅列了異議和保留,然後指出作者的靈感是異乎尋常的,這部小說“屬於詛咒的文學,這種文學的精神之父是蘭波,超現實主義也倚重它。”蒂博岱認為:塞利納“創造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人們不太可能喜歡它,但可以忍受它。他使在他之前不像樣的東西具有文學性。”

值得注意的是法共和蘇聯對這部小說的態度。讓·弗雷維爾在《人道報》上撰文寫道:“一部絕望的史詩,一篇懺悔,其中抒情的敘述夾雜著諷刺,帶著思想的真誠、表達的不留情和辛辣,這些特點使這部作品具有激烈和獨創的色調……他無可挽回地譴責腐朽的統治階級,但他可怕的描繪缺乏結論……他看不到新的力量和革命的階級——無產者,它將從資產階級衰弱無力的手中奪過文明的火炬……所有激動我們心靈的東西……塞利納都格格不入……塞利納隻導致擯棄、毫無出路的憂傷哲學。”但亨利·勒菲弗爾卻認為這部小說雖然“令我們非常高興”,卻“不可卒讀,令人惡心”。高爾基在1934年舉行的蘇聯作家代表大會上則把塞利納作為資產階級文學的頹廢傾向加以批判:“資產階級社會已經失去了它的創造力。個人主義的浪漫主義隻能認識怪異和神秘。它遠離現實,不是建立在形象的引起聯想的力量上,而是僅僅建立在字句的魔力上……正如人們在《茫茫黑夜漫遊》中看到的那樣,西方作家離開了現實,主張絕望的虛無主義……”但不久,這部小說卻譯成俄文在蘇聯出版,批評家伊凡·阿尼西莫夫認為這部小說是“垂死的資本主義的真正百科全書”,外交家裏特維諾夫甚至透露,《茫茫黑夜漫遊》是斯大林的“枕邊書”。托洛斯基在《塞利納和普安卡雷》中認為,塞利納寫這部小說是為了反對總統普安卡雷,這部小說的悲觀主義超過了反抗性,描繪生活的荒誕景象超過了對社會狀況的責難:“塞利納表達了現存的東西。因此他看來像個革命者。但他不是革命者,也不想成為革命者……‘塞利納主義’是一種道德和藝術上的反普安卡雷主義。它的力量就來自這裏,但這也是它的局限。”有作家回憶,托洛斯基認為馬爾羅的《人的狀況》和《茫茫黑夜漫遊》是當時兩部好書。1935年9月,雅克·杜克洛在一篇講話中認為塞利納屬於“像我們一樣想拯救文化的人”。

一部小說引起法國乃至國際上如此重視,這是一個並不多見的文學現象。原因在於,《茫茫黑夜漫遊》在思想和藝術上都有獨特的創造,同時也存在缺憾。

從思想內容來看,《茫茫黑夜漫遊》主要有四個方麵的描寫:戰爭,殖民主義在非洲,美國的繁榮和工人的艱苦勞動的對照,巴黎下層人民的生活。這些內容在其他作家的作品中不是沒有描寫過,但是,集中在一部三十幾萬字的小說中去描寫,卻是獨一無二的。這四個方麵的內容,都屬於第一次世界大戰至30年代初資本主義社會的重大問題,有的甚至是當時最重大的問題。它們觸及到資本主義製度的本質,由此可以看出《茫茫黑夜漫遊》的題材的重要性。塞利納雖然以不多的篇幅去描寫每—個方麵,但他所揭露的內容卻絕不亞於寫同類題材的任何小說。

關於戰爭。《茫茫黑夜漫遊》顯然不同於巴比塞的《炮火》和於勒·羅曼的《善意的人們》等描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小說。塞利納沒有正麵描寫戰爭場麵和戰爭的殘酷,主人公的遭遇倒有點像好兵帥克,但帥克是個憨厚正直的人,而費迪南·巴達繆是一個複雜的人物。他盡管不滿意於各種現象,抨擊軍官的所作所為,可是他也具有低級趣味,多少有點玩世不恭。他對將軍的抨擊是犀利的:“他好像特別喜歡舒適,甚至片刻不可無舒適。盡管一個多月來我們連連敗退,他仍然窮講究:到達新營地,如果傳令兵沒有及時為他安排好整潔的床鋪和現代化廚房,那麼大夥兒都得挨罵。”參謀長潘鬆動輒想槍斃士兵,而“憲兵隊長寸步不離參謀長,一心隻想幹這等差事哩。憲兵隊長的仇人可不是德國人啊。”那些低級軍官比平時更苛刻、更凶狠、夜以繼日地折磨人,“即使鐵打的硬漢,也會不想活下去的。”奧托朗上尉迷上了可卡因,臉色蒼白,眼圈發黑,四肢虛弱,每次下馬,總得踉蹌一陣才恢複過來,“他恨不得把我們派到對方的炮口裏去吃炮火。”法軍來到努瓦瑟市,市長等待的不是他們,而是德國人。但他的賣國自有一番理由,他一再強調要保護古建築和藝術遺產,“德國人可不喜歡形跡可疑的城市,不能容忍敵軍士兵出沒”,因此,他把法軍“掃地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