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念韓蘄王——兼答“綏德漢”緣起所問劉漢騰
大約有十數餘年的時間了,或因公務來綏佳賓之約,或因本土朋友聚會,酒席宴間、尋勝訪古途中,每多以“綏德漢”之緣由涵蘊為問,我無不為之倍多窘困:“綏德漢”,怎能以片言隻語了得?凡此境況,我隻好援引宋蘄王韓世忠類比,懇請客人、朋友於閑暇時去研讀韓世忠之生平傳略!
我所以如此指說,其原由隻在於我大半生的感受:綏德這一方熱土,或古或今,堪稱精神家園者,唯民風習俗中崇祀韓世忠神靈這一事象,別無他!而今,慨歎年屆古稀,總覺此生尚有一份未了情難以釋懷:身為綏德漢子孫後代之我輩,卻對“綏德漢”不甚了了,這不能不說是我綏德人的一大哀歎!執著於此情此念,淺見如我偏又更萌生哀歎:當此新世紀,中華民族誠然以大國巨人躋身於世界民族之林,然而,偉大中華之泱泱十數億人,或為官方、或為民間,最缺憾的恐怕是綏德漢韓世忠式的臣民太少太少。這又豈止單是我綏德人的一大哀歎?
即因此,我確乎每多追念蘄王。由是,遂有此命題文稿分述如下——
且為潑韓五辨——追念篇之一
《宋史》以及宋、元、明時有關韓世忠的傳聞、筆記文本中,差不多都說到韓世忠於少年時有“潑韓五”這一稱謂。時越數百年,而今竟有文人因此撰文,確指韓世忠於青少年時是一個“市井無賴,甲級流氓”。麵對如此惡言詆毀者,惟慚愧我輩太孤陋寡聞,真不知道此人身居何地,其德行又屬哪個等級?
但凡留意或看過宋代史籍的人都知道:韓世忠出生於宋哲宗元佑四年己酉(1089年4月16日),於徽宗崇寧四年春(1106)籍入戎伍,其時隻十八虛歲。當年的綏德父老為什麼說他“潑”呢?竊以為當初的州城父老選擇這一個“潑”字極有分寸、極準確生動。“潑”者,僅潑辣、潑蠻而已,其含義隻在於讚許少年韓五有膽魄,言行舉止無所顧忌亦無所畏懼,與“無賴”、“流氓”並不沾邊!試問:這個正值少年之季、尚未涉世的小韓五,敢於搏殺巨蟒、煮肉而食,敢於揭榜邀賞、降服傷人害牧之野馬,敢於隻身深入響馬洞中去探險,你說他潑不潑?更何況,當此歲月中,韓五早已練就一身好武藝,每當邊釁頻臨,故土家園遭受異族侵害時,甘以“敢勇應募鄉州”去直麵生死拚搏,迎戰來犯之敵,“期於戰獲鬻級以償。”於此,且不說他殺巨蟒、降野馬唯有益於一方百姓生命財產安全而了無侵擾當地官家民間利益之過失,且不說他“以敢勇應募鄉州”舍身去保家衛國之舉宜當稱誦,我輩隻懇請讀者注意這“期於戰獲鬻級”六個字的含義!
原來,少年韓五不單嗜酒好拳,而且,為人特崇尚義氣,經常領上他的窮哥兒們入酒肆飯鋪去浪吃浪喝,待酒足飯飽之後,隻一聲“賬記在我名下”便拍屁股走人去了!這樣的欠債何年月償還?這“期於戰獲鬻級”六個字正好回答了這個問題!難怪時至今日,在我綏德父老中,尚留有“韓五的錢——錢是好錢,有年沒月!”這麼一句歇後語來比喻雖身處貧窮且崇尚信義、概不賴賬的欠債者!韓五甘自掂上人頭去玩命沙場,試身手於刀槍叢中,隻是為了邀功償還他所貰欠下的酒飯錢,這樣的少年兒郎,你說他潑不潑?
至此,我輩更相信為我綏德父老口耳相傳的“潑韓五”則更符合曆史的真實!即韓五出生在古州城南關砭上的一個破瓦窯裏,四個哥哥相繼死於瘟病,韓慶、賀氏夫婦偏偏有幸又生得這麼一個蠻悍不羈、野性子韓五兒!這韓五稍長大後越發蠻野,時不時翻牆揭瓦、惹事生非“胡”作害哩!可凡是遭他作害的,都是那些為富不仁、強權霸道人家。對弱小貧苦人家,韓五從來不欺侮。“麻石頭街上絆坷多,挨打受氣的盡是鄉裏人!韓五是鄉裏人,卻不認這個理。那怕是天王老子地王爺,平白無故欺侮鄉裏人,隻要叫韓五碰上,他準要為鄉裏人撐腰壯膽,添一頓拳腳,爭一份道理!正因此,凡罵說韓五是“潑皮”、“無賴”的人,多是州城中那些有錢有勢、多有作惡的人家”……
關於韓五之“潑”,不妨論斷曰:這一別名,正是當年的綏德父老用平民百姓自身的眼光和語言來審視、讚許少年韓五是一個血性男兒!而他這一份“血性”,既來自其先天血緣,亦同時為綏德這一片熱土後天所滋養!為此,不妨請看如下兩點:
(1)史載韓氏家族由晉入陝,落戶於古州城南紙坊溝村。韓世忠之曾祖韓則,“居鄉以義俠聞,家故饒財,賑貧藥病,多所全活”。又據綏德父老口耳相傳,韓世忠祖上所以家道敗落,是因一場瘟疫所致。經這次劫難後,韓氏三代隻留下韓慶夫婦一家人,被逼流落於砭上,寄身於破瓦窯中。至此,可不可作如此推斷:在這一場瘟疫漫延中,以義俠聞名的韓則老人,為了鄰裏鄉親,不惜獻出了自家所有,來與這一場災難抗爭,致使自家尚且富裕的產業終於敗落。曆史長河,歲月悠悠。在我綏德漢人群之中,並不乏如此事例,譬如,清光緒三年大饑,四十裏鋪鄉紳顧生德獨力捐賑,濟該鋪左、右四十餘村,自三年冬至四年春,家產幾盡,該生因憂而卒,鋪民德之,共建功德坊以示不忘。顧生德之高風亮節,也許與韓則老人一脈相承、前呼而後應。說少年韓五的“血性”來自先天,自有其祖宗遺風、先輩血緣在,還可援引其十八歲籍入戎伍為證。崇寧四年,西邊多事,軍府校藝,少年韓五以騎射絕倫、力挽三百斤鐵胎弓之驚人技藝而被選入軍伍,這當然是件十分光彩的事兒,但是,當即便要隨從黨萬所部去出征銀州。韓慶夫婦自然會想到韓氏家族的獨根苗兒韓五此一去意味著什麼,於是,心懷顧慮,表示不同意。然而,隻經兒子“大丈夫當建功立業取公侯,豈可齪齪自守?”如此一激勵,老父親便“奇其誌,乃聽去。”由此可見,這位韓慶老爹不也係“血性”人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