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念美術學校,其實也不是什麼正式的學校,正式的學校大都不收我,但我又喜歡這個,就讓爸爸找了一間私人的學校念。”她的語氣有一點低落,這麼長時間,第一次的低落。
每個人都會有煩惱,哪怕這個似乎什麼都難不倒她的女孩。隻是她這樣小小的煩惱,會隨著年齡的增長慢慢消散,我卻不同:像這列車一樣,她是行駛在平原上的那列,偶爾穿越隧道,就像生活中的調劑一樣新鮮刺激;而我,將永遠在隧道中穿行,永無天日。
我嫉妒你,你明白嗎?
“對了,給你畫張畫吧。”女孩像要撥開暗淡的情緒一樣大聲地問。
“可以。”我並無太多興趣。聽著她起身,請鄰座幫她把放在上麵的行李取下來,然後是開合拉鏈的聲音,把什麼東西支在了我對麵的小桌子上。
“這可真擠。”女孩的聲音的確像一個擠得喘不上氣的人。
我隻是笑,不論你畫得多好,我都看不見,有這個必要嗎?
“我盡量畫好一點,但如果你的朋友說不像你,你可千萬不要笑話我啊。”她很認真地說。
我聽見筆在紙上“刷刷”畫過的聲音,我想向女孩一邊用手來比配景框,一邊在紙上畫——有人告訴我,畫畫是這個樣子。這麼多年了,雖然不斷有人告訴我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但我仍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不是我不想接納外麵的東西,而是,我無法想象出黑夜以外的東西是什麼樣子,哪怕自己的顏色。
“你能摘了墨鏡嗎?”女孩試探著問。
這沒什麼不可以,無論她看見我的眼睛時,那表情是厭惡是驚訝,我都看不見。我取下眼鏡,心裏暗自期待一個評價。
“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的眼睛很漂亮,隻是有點渾濁。你介意我把它們畫得明亮一點嗎?”女孩誠懇地問。
“隨便吧。”我有一點焦躁不安,像動物一樣被人看,讓我覺得很不舒服,而且,列車廣播下一站我就到站了。
時間在我身邊流過,女孩不再說話,突然的安靜讓我有些不安和尷尬:也許別的乘客也都在看她畫畫,他們都在看我這個盲人。真是討厭透了。
列車進站了,我馬上站起來:“我要下車了。”車廂裏很嘈雜,有人在起身拿行李。我聽見女孩把畫紙撕下來的聲音,她站起來。車身劇烈地晃動了一下,我失去重心,下意識地去抓女孩的手,希望不要摔倒,但我還是摔在了地上。因為,我隻抓住兩條空空蕩蕩的袖管。
“你,我……”我囁嚅著,不知說什麼。
“沒什麼,小時候被電的,然後就沒有手了。”她好像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幸好,我還可以用腳畫畫。”
我明白她為什麼要穿拖鞋了……
我拄著我的手杖在人流裏穿行:
媽媽,我懂事起,你就告訴我,我跟別人是不同的,我是殘缺的,我不懂。
媽媽,你告訴我頭上三尺有希望,但我不跳起來就永遠抓不到,我不懂。
媽媽,你怎麼不告訴我,除了殘缺,我也沒什麼不同。而希望,我終於看見了。
這街上車來車往。
媽媽,你怎麼不告訴我,除了殘缺,我也沒什麼不同。而希望,我終於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