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這時候找事麻煩多,那是為什麼呀?”薑耀宗不解地問。他不摸下巴頦了,把手放在桌子上,撐著桌子邊,頭往前伸,一副很著急的樣子。
薑耀成端起酒杯,輕輕地抿了一口酒,伸手摸了摸下巴頦,唏噓道:“這事還不是明擺著的?你已經到而立之年了,又有滿肚子學問,不是一般的人物,能隨隨便便地安排一個普普通通的事情做嗎?不成吧!但要找個高職位呢?卻又沒那麼容易。先不說高職位都是張老板親自安排的,我根本沒那權利隨意為你安排。即便是我有那權利能給你安排,你也一時半會兒做不了呀,對不?那是要有長期工作經驗積累的。你剛從農村裏來,根本沒做過買賣,對這米行裏的頭頭道道肯定是兩眼黑,哪幹得了高職位工作呢!你貿然坐上了高職位,卻沒那兩把刷子,也壓不住台腳啊,對不?所以呀,給你隨便找個事做吧,屈了你的才,不好意思;給你謀個高職位呢,又怕你幹不了,上不了老板的眼,服不了眾人的心。你高不成低不就的,我就左右為難啦!耀宗啊,你這事,滿貞的考慮是對的,怪就怪你家裏那兩位老人家。要是十多年前那一次你不走,就留在米行裏做事了,該多好啊,你肯定早就上去了,何至於今天人都三十歲了,還要從頭學起呢!”
“是、是呀,是呀!唉,真他娘的掃興!要是早幾年出來,何至於窩囊至此呀!”薑耀宗搖頭歎氣,滿臉沮喪,連酒都沒情緒喝了。
“別、別灰心,別灰心,事在人為嘛!機會總還是會有的,不過就是要等一等罷了,”薑耀成見堂弟心情不暢,連忙安慰,“這次你既然來了,就無論如何不要再回去了。否則,你就真的一輩子完了。整天窩在石板塘那山灣灣裏頭,天天守著老婆、孩子,當一輩子田舍翁,空對著照壁山長籲短歎,還算個男子漢嗎?安心在我這裏住著吧,等一等,多則三五個月,少則十來天,就會有機會的。這兩天張老板不在家,上南嶽燒香去了。等他回來了,我抓緊時間找個機會和他說說,疏通一下,請他幫個忙,你就放心吧!”
薑耀宗知道,堂兄的話沒錯,自己這種年紀、這種身份,確實有個高不成低不就的問題,找個適合自己做而又能掙錢的工作不是那麼容易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隻得耐著性子等下去了。好在薑耀成的住處就在坡子街西口,離湘江和橘子洲都很近,不乏閑步散心的好地方。於是,他每天一大早便出門,或是沿著江邊散步,或是坐船到橘子洲賞景。有時,他還會走得更遠一點,到靈官渡坐船,渡過湘江逛嶽麓山,凡雲麓宮、麓山寺、禹王碑、白鶴泉、五輪塔、愛晚亭等風景名勝之處都一一細心賞玩。
逛了一個多月,薑耀宗把近處所有方便易到的風景名勝全都細看了一遍。他正打算再往遠處走走,到桃花山、石佳嶺、秀峰山、鵝羊山等地逛逛,好消息卻不期而至了。那天傍晚,他正打開煤爐子準備做飯,薑耀成便推門進來了。
“耀宗,飯不忙做了,你先過來一下,我給你說個事!”薑耀成走進裏屋,一順手把包放在桌子上,便隨手拖把椅子坐下了。
薑耀宗愣了一下,連忙把剛剛打開的煤爐子仍複關上,快手快腳地走了進來。他一屁股坐在床邊上,喜滋滋地問:“成哥,你給我找到事情了?”
“事情倒是找了一個,但是個臨時差使,”薑耀成蹺著二郎腿,手指頭輕輕地敲著桌子,“不過,你別小看這份臨時差使啊!那可真是你大展才華的好機會呐!”
“大展才華?嗨,成哥,我都潦倒成這樣子了,你還跟我對八!百無一用是書生,我有什麼才華可以大展的啊?”薑耀宗低頭苦笑一聲說。“對八”是湖南土話,開玩笑的意思,長沙、湘北一帶的人都這麼說的。
薑耀成輕輕地拍了一下薑耀宗的肩頭,一本正經地說:“喲,耀宗,你什麼時候學得如此謙卑了呀?要知道,謙卑得過了頭,可就是虛偽了!要是你沒才華,那誰還能說得上是有才華呀?你那寫詩寫文章的才華,不要說老哥我自愧不如,甘拜下風,隻怕咱們薑家門裏上上下下好幾代至今還沒一個人能比得上呐!”
薑耀成極口誇讚薑耀宗的文章詩賦作得好,薑耀宗自己倒也不說什麼。在這方麵,薑耀宗其實也是非常自負的。但是,他卻不明白這寫詩作文的才華何以在米行裏也會有大展的機會。難道張頌臣老板有這方麵的嗜好,想請一個內行人和他談詩論文?或者張老板有子女正當學齡,想要請個教書先生坐館施教?薑耀宗暗地琢磨。
“成哥,你這話我不明白,難道文章詩賦的功夫也能在你們米行裏派上用場?”薑耀宗疑惑不解地問道。
“怎麼不能?耀宗,你不明白,這城裏頭跟咱們鄉下那可是大不一樣啊,”薑耀成說話的語氣還是那麼不緊不慢,但聲音卻提高了不少,“你那兩把刷子在咱們鄉下派不上用場,最多也就是逢年過節或遇到什麼婚喪嫁娶的大事時偶爾寫寫對聯罷了,但在長沙城裏頭可是大有用武之地啊!城裏人有點什麼事,最喜歡吟詩作賦寫對聯,爭著搶著地比文才。武昌首事那年,還有前不久袁世凱死的那幾天,天心閣一帶的對聯、詩詞貼得滿牆滿地滿大街都是,真有不少寫得精彩的。你看著吧,這幾天肯定又會鬧得滿天飛,氣勢隻怕還會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