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代序(1 / 3)

一個過時的小說家的筆記

一一曾明了小說集《風暴眼》代序

汪曾祺

說實在話,我很怕給人寫序,每一次寫序,對我說起來,都是一次冒險。我能夠多少說出兒句比較中肯的話麼?

曾明了(也常用曾英的署名發表作品),在備迅文學院創作研究班聽過我的課,算是我的學生。寫芋,要對作者負責,對讀者負責,當然,也對我自己負責。因此,我感到一種壓力。這篇序值不值得一寫?曾明了身體不太好,總像有點精神不足的樣子。她很謙抑,在人多的場合話很少,不像有些女作家才華閃爍語驚四座。她到我家裏來過幾次,我發現她很有語言才能,很有幽默感,時有妙語。

(我的小孫女都記得她說過的笑話,並且到處轉述給別人聽)。

但是我不是評論家,說不出成本大套的道理。我隻能作一點筆記,想到什麼說什麼。這樣我就可以輕鬆一點,減輕所承負的壓力。

我很喜歡《月丫兒》。

月丫兒有一顆金子樣的心。渾金璞玉。她是“山裏人”,卻一腳跳進了文明世界,跳進知識分子生活的圈子。她幹了一些“可笑”的事。“我”看《一千零一夜》看得像中了邪,月丫兒像巫婆一樣陰陽怪氣地呼叫起來:“天靈靈,地靈靈,妖魔鬼怪全滾開叭嘰一聲將菜刀猛力砍在書桌上她用鮮牛糞給姐姐敷在臉上治腮腺炎。小妹生病,昏睡了三夫三夜,她給她去喊魂:小妹冋乘喲……小妹回來喲……”。她沒有知識,可是很愛知識,對知識分子充滿敬意,充滿非黹真摯的深情。她趕上“文化大革命”,可是在這個扭曲人性的大漩渦中站得筆直。爸爸被關進了牛棚,身體垮得一塌糊塗,“我”和月丫兒去給爸爸送雞湯,月丫兒和看守對罵,罵著罵著就打起來了。看守的男人照著月丫兒鼓鼓的朐脯打,月丫兒往後一退,拍打著自己的胸脯說廣老實告訴你,咱這兒可是咱貧下中農的爹媽給的,你照這兒打;打孬了山裏人不拿砍豬的刀割下你的雞巴才怪廣三個姑姑帶領一家人抄了爸爸的家。月丫兒勸爸爸:財是身外物,沒有還輕鬆。千好萬好老師的書還在。”蘇伯伯是個好作家,他答應過寫笱月丫兒。苗伯伯“因為一個字,上了吊,月丫兒說了好幾遍,他答應寫俺的,答應過的、還沒有寫俺呢,他躭沒了……”月丫兒就哭得暌睛不是眼睛嘴不是嘴了。多好的月丫兒呀!

月丫兒有一個自己找的情人山恩,兩個人非常要好,但是月丫兒的娘生了重病,用了一個男人的錢,月丫幾的爹就把月丫兒給了那個男人。

月丫兒被男人拉走了。

半個月之後。山崽來了,抱著頭大哭,矣閉了氣,說廣老師月丫兒沒了,月丫兒眺岩了……”

月丫兒!

《藍房子寡妁的戀人》在性質上和《月丫兒》相近,都是寫的非常善良、非常真摯、非常美好的人。

這是一個有點奇特的故事。藍房子寡婦是個南方城市裏來的“知妹”一女知青。秀氣、苗條,她的戀人卻是個西北的農民,趕大車的,五大三粗,沒有文化,而且是個啞巴。啞為了保護女知青,被捆綁、棒打,幾死者數矣。他在酷寒巾守護著女知青的小屋,凍得嘴唇上裂著四五道血口子。他們的愛是難於理解的,然而是美庫的。“她那靦腆而又大膽的神情,使他的心顫栗了一下,恐怕誰也無法解釋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隻有他們自己明白,甚至不是明白,而隻是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