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硝煙起,寧城血染黃砂裏(1 / 2)

天色漸暗,昏黃餘暉從氈帳縫隙斜射進來,光影過處浮塵亂舞。爐中的炭火不知何時熄了,火星散盡,空餘下一塊塊或黑或白的死灰。

九月的邊塞已是滿眼蕭殺之色,帳外朔風呼嘯寒氣凜冽,帳內倒還殘存著幾分暖意。

沈思用鹿皮沾了羊油小心擦拭著隨身的佩劍,劍刃被他打磨得鋒利異常,抬手一揮儼然流光般蕩漾而出,錚錚鳴響。劍是普通的三尺長劍,隻不過跟隨主人時日久了,曆經大小戰仗,浸透了鮮血喂飽了亡魂,出鞘便帶著砭肌入骨的殺氣。

此刻這名膚色黝黑的少年眉峰微蹙,雙唇緊閉,看似全神貫注於手上的動作,殊不知心內早已是濃雲翻湧、雷電交加。就在今晨,他再一次自請帶兵前去解救寧城之圍,甚至不惜立下軍令狀以證必勝之誌,可不出所料的,還是被擔任統帥的父親沈威拒絕了。

聖上有旨,著龍虎將軍沈威率二十萬大軍戍守宜府衛,未得號令不得擅離信地——哪怕距此六百裏的寧城府正被重重圍困、危如累卵,哪怕城裏數萬無辜百姓正身處瀕死之境。

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富有四海,自然不會在乎一座彈丸小城,區區幾條人命。

三個月前,幾支北方部族因連年天災又賦稅沉重,在韃靼人的支持下揭竿而起,其首領自封順天王,打著“順天意、應民心”的旗號,糾集了流民、暴徒在內的幾十萬人馬,迅速攻下奴兒幹都司管轄的四百衛所,又大舉向關錦一線進發。戰事通報朝廷,小皇帝即刻下旨命其皇叔晉王衛律趕赴遼東督陣,代天子出征禦敵。不料想叛軍兵分了兩路,一路人馬繼續大張旗鼓地攻打複州衛,借以牽製官兵主力,另一路則悄聲不響地借道鬆洲,試圖避過官兵耳目直取北平府。晉王行至半途,不幸與叛軍狹路相逢,雖說他麾下親王三衛皆為精銳之師,無奈以不足兩萬人對抗十萬叛軍終究寡不敵眾,最後隻得退避寧城死守不出。

轉眼三個月過去了,四封蓋有晉王大印的親筆信函就擺在父親案頭,俱是糊滿血漬殘損不堪。從叛軍圍城之始送出的第一封,到半個月前的第四封,之後就徹底失去了寧城的消息。這是否預示著城內人早已絕望?還是說……他們已經煎熬到再沒能力突圍求援了?

最後一支趕來搬兵的隊伍尤其慘烈,十二名死士中僅有一人活著逃到了宜府衛,他身體被數支鐵箭穿透,渾身瀝血,皮開肉綻,在見到老將軍沈威的一刻連半個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便栽倒在地氣絕身亡了,至死都雙目圓睜,臉上交織著悲憤與絕望。

-

沈家三代為將,駐守邊疆苦寒之地,與朝中權貴素無來往,沈思自然不會在意那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晉王衛律是生是死。他所掛懷的,是寧城之內還困著另一個姓衛的男人。

“伯齡,伯齡……”每次在心底默念這個名字,沈思總會一陣失神。衛悠是他的知己,他的兄長,高山流水,刎頸之交。

最初相識是宣正元年明德書院的驚鴻一瞥,最後分別是宣正四年津州渡口的千裏相送,那些年間他們同窗共讀,策馬閑遊,對月飲酒,互述衷腸……諸多情景曆曆在目,談笑之聲猶在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