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湖大捷
天,越來越黑了。
酒泉郡花城湖駐地,李陵在他的中軍帳裏興奮而焦急地踱著步,不時駐足凝神,側耳靜聽。大帳外麵,夜風一次次或疾或緩地掠過湖邊的蘆葦,發出沙沙的響聲。隨著風聲飄進大帳的還有花城湖湖水那特有的、甜甜的、夾雜一絲青草味的清香,李陵深深地、滿滿地吸了一口熟悉的清香,頓時覺得神清氣爽,心閑氣定,焦急而躁動不安的心完全沉靜下來了。他覺得自己的心平靜得就如同在九月秋陽下靜臥的花城湖湖水。呼吸著花城湖特有的空氣,李陵想起了爺爺李廣,爺爺總是讓他學習水、感悟水,從中去參透學藝帶兵的真諦。
李陵記得在他未成年時,爺爺李廣經常督察他的騎射。少年時的李陵騎馬射箭已經非常出色,幾乎箭無虛發,在京都人人皆知李廣之孫李陵之名,盛傳他秉承家族嫡傳,擅長騎射,將來一定會是大漢的虎將,列土封候肯定不在話下。李陵和好朋友霍光、上官桀除了在霍家私塾裏習文讀書之外,其餘的時間都消耗在李家校場上。相比較而言,李陵更喜歡在校場上射箭搏殺,在這一點上,他和自己的兩個好朋友恰恰相反。
一次李廣檢閱他的騎射課程,李陵英姿勃發,握弓搭箭,連發十箭,全部穩穩當當準確無誤地射進了紅色的靶心,全場一片喝彩聲。李陵盡管盡量克製著,仍然掩飾不住流溢在臉上的得意之色,他等待著爺爺對他的褒揚和嘉獎,但李廣的神情淡淡的。李陵正疑惑之時,李廣突然抬手一指藍天,說:“射這隻鳥的頭部。”李陵連忙抬頭,一隻大鳥正展翅在天上飛翔,他毫不遲疑地朝右後方側身,瞄準鳥的眼睛射出了自認為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一箭。他知道射鳥的眼睛難度最大,如果本領不過硬,不但射不中眼睛,甚至還有很大的可能會空中脫靶,受驚的鳥也會拚力飛到盡可能高的高空,射手將永遠失去這次射擊的機會。在他射擊的同時,李廣也對著天空發了一箭。那隻鳥的身體一震,像一塊石頭一樣從高空中栽下來,跌在校場邊幾十步遠的草地上。霍光、上官桀和其他人連忙跑過去撿起大鳥,大鳥的眼睛上有兩支箭,原來是李陵和李廣的箭同時射中了鳥的眼睛。眾人一愣,突然爆發出一陣陣的歡呼聲,霍光和上官桀髙興得緊緊抱住李陵搖著晃著,笑著鬧著。李陵輕輕地咬著嘴唇,看著李廣,李廣沒有理會眾人的情緒和李陵自得期待的目光,徑直走過來接過大鳥,仔細査看了一下,就指著兩支箭,說:“陵兒過來!你看看哪支箭是你的?”李陵走過去一看,臉一下子唰地紅了,他低頭對李廣說孫兒知道了!”原來,雖然兩支箭都射在了眼睛上,但李廣的箭從兩隻眼睛呈直線穿過,李陵的箭從右眼射入之後,由於受李廣之箭的阻擋,向左上方稍微偏斜了一點,這說明李陵的箭速比李廣慢了一拍。李廣對李陵說兩敵對陣,貴在神速。射箭一定要做到準、狠、疾,這疾就是眼疾、手快,要做到心、眼、手合而為一,心到即要眼到、手到,心念動時,箭已離弦,隻有這樣才能麵對強敵而永遠先發製人,立於不敗之地。你之所以箭頭有一點斜,沒有從兩隻眼睛直穿而過,是因為你的箭頭受到了我的箭身的阻力;我的箭之所以能夠阻擋你的箭,是因為你心動時箭出弦的速度比我慢了一瞬,就這一瞬,在戰場上也許就是生死存亡的關鍵所在。想要為我大漢掃平匈奴,要永保我李家在邊關的英名,讓匈奴人永遠聽見我李氏之名就聞風喪膽,孩子,還得好好下功夫啊!”
眾人散盡後,李廣拉李陵坐在身邊,親切地說:“陵兒,我們經常說心靜如水,那麼怎樣才能做到心靜如水呢?你的騎馬射箭確實堪稱上乘,但是據我觀察,你射箭時總是存有欲博得他人讚歎之心,射完後又總是麵露自滿自得之色。這不僅是騎射,也是帶兵打仗的大忌。打仗時既不能有膽怯之意,也不能有輕敵驕人之心,隻有這樣,才能心靜如水,容納萬象而不形於色。心思既要如同靈活的小鹿,又要縝密得像漁人的細網。你呀,還是多去城東的未央湖走走,好好看一看,用心感受水性,領悟心靜如水的道理。”
李陵從此更加勤奮,並且遵從爺爺教導,經常去未央湖,久而久之,未央湖成了除過校場之外他最喜歡的流連之所。李陵也慢慢領悟到了爺爺李廣讓他到湖邊感受水性的良苦用心:的確,一個人擁有靜水一樣的心境,就可以和未央湖水一樣對任何變化都波瀾不驚,泰然處之,得意時不忘形,落魄時不自棄。李陵慢慢地達到了爺爺說的“心思既要如同靈活的小鹿,又要縝密得好像漁人的細網”的境界。他的騎射之術爐火純青,從而得到漢武帝的賞識,被封騎都尉,年僅二十就率領五千軍卒常年駐守酒泉郡。
李陵選擇花城湖作為駐地,一則是因為這湖水總讓他想起長安城東的未央湖和爺爺的教誨,可以讓他的心在紛雜的世俗中由於湖水的浸潤變得平靜而睿智,一則是在這地方駐軍,背山靠水,宜攻宜守,而且花城湖一帶水草豐美,地勢開闊,地形複雜,確實是駐軍的理想之地。
想起往事,想起爺爺,再想想這一湖水,李陵的心完全平靜了。他用細碎的牙咬了咬嘴唇,輕輕籲了一口氣。他的臉上甚至有一絲恬然的笑意。
“報!”一聲響亮而悠長的報告打斷了李陵的思緒,他收斂心神,看見親兵已經大踏步跨進大帳,單膝跪地,對李陵說:“報告騎都尉大人,據探馬報告,我軍的餌軍已經吸引匈奴軍進行追擊。”
李陵輕輕攥了攥拳頭,問:“餌軍的行動沒有破綻吧?有沒有引起匈奴軍的懷疑?”
“沒有引起匈奴軍的任何懷疑,請大人放心!”親兵自信而沉穩地回答,“副將韓大人完全按大人您的吩咐謹慎行軍,弟兄們且戰且退,匈奴軍已經快要進人我軍的伏擊圈了。”
“這就好!那匈奴右賢王身經百戰老奸巨滑,我軍稍有疏漏,就會前功盡棄。”李陵絲毫沒有鬆懈之心,他對親兵揮揮手,“探馬繼續探察,隻要匈奴軍的後尾進入伏擊圈,就命令兩翼馬上合圍,形成夾擊之勢。”
“是!”親兵響亮地答了一聲,轉身疾步出了大帳。
李陵想起爺爺一生與匈奴軍的大小戰役上百場,但總是與幸運之神失之交臂,如果自己這次能夠大敗匈奴,那將是震撼朝野的巨大軍功,既沒有辜負大漢天子的殷切期待和無上的恩情,也可了卻爺爺生前未遂的宏願,告慰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報!匈奴中軍已經全部進入我軍的伏擊圈九曲峽穀,左翼和右翼兩位參軍已經率領軍隊形成合圍之勢,切斷了匈奴軍的退路。”親兵再次進帳報止李陵從椅子上雙手一撐站了起來,目光炯炯有神,緊盯著親兵,問:“是否留了小股匈奴軍在伏擊圈外?”
“一切都按大人的吩咐按原計劃實行,沒有任何差池。因為留了小股匈奴軍在伏擊圈外,所以匈奴軍以為遇到了我大漢的大軍伏擊,隻是拚命向前衝,想要逃脫。一切都在大人的運籌之中。”
“好!”李陵重重地說了一個好字,然後回身坐在椅子上,胸有成竹地說:“中軍參軍聽令:即刻帶領部眾抄小道在九曲峽穀的出口處布好弩陣,一切聽我的號令行事!”
中軍參軍領令而去,李陵突然想起了什麼,他連忙叫住打算退出帳外的親兵,問:“韓副將的餌軍行跡怎樣?”
“餌軍已經安全擺脫匈奴軍,繞近道大概快到下一個目的地了。”
“好,我李陵要讓他匈奴人最後才知道真正的伏擊到底在哪裏。”李陵說著,用堅毅的目光掃了眾人一圈,說完後,用力一揮手說走!”率先出了大帳。
李陵勒馬站在夜色中一動不動,他一直在凝神靜聽著,仿佛凝固了一般,隻有一對點漆一般的眼睛在火把的映襯下閃著亮晶晶的光。
李陵隱隱聽見從峽穀的遠處傳來馬蹄聲和輕微的嘈雜聲。他攥了攥手心,手心裏有汗,涼津津的。他有點擔心韓延年是否能夠及時趕到目的地,如果人馬再充足一點的話,就可以另外派一支人馬承擔這一任務,那樣就絕對萬無一失了。不過,他相信韓延年的能力,這樣想他的心裏又變輕鬆了。
李陵的心裏有一點微瀾,這微瀾來自於剛才布好的弩陣。弩是漢朝特有而匈奴缺少的一種強弓硬箭,它射程遠,勁道足,殺傷力大,李陵的爺爺李廣老將軍就以擅長使用強弩而聞名於漢匈。李廣在世時就開始研究訓練弩陣,隻可惜沒有機會把弩陣運用於實戰就撒手人寰。李陵在李廣研究的基礎上繼續探求訓練,已經訓練成功弩陣陣法,這次就是想用弩陣在最後的環節上給匈奴軍以致命的打擊,這也是弩陣第一次真正運用於實戰。李陵在黑夜中向湖的方向看看,想起花城湖的水,他心裏的微瀾完全平息了,隻是靜聽著九曲峽穀裏的動靜。
突然從峽穀的深處傳來悶雷一般的一聲巨響,緊接著就聽見嘩啦嘩啦的巨大流水聲,以及雜亂的鬼哭狼嚎般的人喊馬嘶聲。李陵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緊攥著的雙手也慢慢鬆開了。韓延年果然出色地完成了這次伏擊戰的兩大任務,一切都按計劃順利地進展著,李陵的臉上更加堅毅清朗了。漢軍的隊伍盡管由於李陵平時治軍極嚴仍然保持著肅靜,但整個隊伍中彌漫著一種振奮人心的氣息。
隨著一陣馬蹄聲,一名探馬由遠及近急速向李陵馳來,他翻身下馬,喘息著對李陵說報告騎都尉大人,副將韓大人在匈奴主力軍到達九曲峽穀紅山岩時,掘堤放水,淹死匈奴軍卒無數。匈奴軍此時已經潰不成軍,匈奴右賢王組織士卒,從紅山岩的右分路正全力向出口奔逃。”
李陵聽完後,一聲未吭,隻是揮揮手讓探馬退下。他的眼睛就好像兩團燃燒的火焰,熠熠生輝。所有的漢軍將士都集中精力,他們知道最後決戰的時刻到了。
李陵高舉火把,大聲發令:“中軍參軍聽令,命強弩手按計劃分為三組,虎噴弓強弩手為第一組,發弩,準備瞄準射擊;雕弓強弩手為第二組,進弩,處於待發狀態;角弓強弩手為第三組,張弦上弩。看我手中的令旗行動,第一組射擊完畢後退為第三組,上弩;第二組進為第一組,發弩;第三組進為第二組,進弩,如此循環不斷,必須保證強弩射擊的連續性。輕騎兵在強弩手後持盾等候,待匈奴軍近前強弩手撤退後,再斬殺剛剛以為死裏逃生的妄想突圍出去的匈奴人!”
中軍參軍答應著,按照李陵部署大聲發令,訓練有素的軍隊迅疾地布好了弩陣。
李陵聽匈奴軍人喊馬嘶聲越來越響,他在黑夜中睜大眼睛順著聲音仔細搜尋著。終於看見了,他在心裏默默地計算著匈奴軍與漢軍的距離,1000米,800米,600米,500米,400米,300米,看見隻有300米的距離了,李陵在心裏暗叫了一聲“好”,這是漢軍的強弩能夠達到的最遠射程,而匈奴軍的硬弓最遠隻能有200米的射程,況且混亂不堪的匈奴軍在遭遇到射擊後一時是難以馬上還擊的,他馬上用力一揮令旗,喊了一聲:“放!”
頓時火把齊明,亂箭齊發,輕騎兵呐喊一片,匈奴軍鬼哭狼嚎……李陵大敗匈奴右賢王的捷報被快馬送到長安之後,皇帝龍顏大悅。自從霍去病英年早逝之後,漢朝確實缺少強有力打擊匈奴的將領。
李陵派去報信的使者陳步樂返回酒泉郡,到了兵馬駐地花城湖。李陵正迫不及待地在中軍帳中等待著,陳步樂剛一進帳,他就問:“皇上龍顏可否歡欣?”
陳步樂行過軍禮後站起身說回騎都尉大人,皇上非常高興,對騎都尉讚賞不絕,在議要封賞您和三軍。”
“封賞不封賞我倒無所謂,可這將士們確實應該好好犒勞一下了。為了探明匈奴軍的底細,為了打這一仗,眾人一個多月都沒有好好睡過一個囫圇覺。”李陵說完,又笑罵陳步樂,“你這狗東西,怎麼比我原計劃的時間遲回來了兩天,可把我急壞了!”
“騎都尉大人,那是因為皇上聽到消息,見到軍書非常高興,他竟然在大殿上召見了我,還賞賜了我好多東西。”陳步樂興奮地說然後命令我在驛館裏住兩日休息,我想著騎都尉您記掛著,想遞個辭呈趕回來,可是丞相和掌管兵馬的太尉大人等又早早就下了請柬,要設宴為您慶賀。說實話,人家這麼大的官,要不是因為將軍您打了勝仗,讓我去報喜,小人我哪兒能夠見著啊,更別說是夢想讓人家請我吃飯。所以耽擱了兩天,請將軍責罰!”
“你們聽聽這家夥,我們辛苦打仗,他倒跑去吃人家的慶賀宴席,還得意的不行!”李陵看著眾人笑著說,其他的人也都笑了。
“哎,你可去了我府上?老夫人可安好?”李陵問陳步樂。
“當然去了,她老人家好著呢丨囑咐說讓您不要惦記她,一切都有少夫人安排料理。哦,少夫人也很好,她還接見了小人,對騎都尉大人關心得很呢!”李陵平時和部下關係就很融洽,遇此大捷,心情很好,所以陳步樂這樣開玩笑。
“我在問老夫人,誰問她了?”聽陳步樂這樣說,李陵還真的有點不好意思,想起婉心,他的心裏很溫馨,頓了一下,又問:“她說什麼?”“騎都尉大人,您不是不讓我說嘛!”陳步樂假裝惟命是從的樣子。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李陵夫婦新婚不久,感情篤厚,李陵肯定非常想念她,想知道她的情況。
李陵的副將韓延年收住笑,半真半假地說:“你這該殺的,還不趕緊向大人彙報,要不然軍法從事。”
“是!少夫人說話細聲細氣,特別溫柔,對我非常客氣……”
“哎哎哎,騎都尉問你少夫人說什麼,你倒囉嗦這麼多,趕緊撿正經的說。”韓延年打斷他的話。
“少夫人問了騎都尉大人的飲食起居情況,就坐在老夫人身邊一言不發。”
“一言不發?再沒有說什麼嗎?”李陵也有點急了。
“哦,她讓我給大人您帶了一封信。”陳步樂從懷裏掏出一封書簡。
“怎麼不快點拿出來?”韓延年從他的手裏奪過書簡,呈給李陵。李陵的眼睛裏閃爍著急切的光芒,他接過書簡後剛展開,一凝神,又合上了。他問陳步樂還有什麼事要稟報嗎?”
“皇上在金殿上對所有的大臣宣布,要給騎都尉大人和副將韓延年大人增加俸祿,提升官爵,至於提升什麼官爵,他沒有說,我也不敢問。”
他的話又一次把大家逗笑了,李陵問:“還有呢?對其他人呢?”
“皇上說伍長以上的士官都要加官,所有參加了酒泉花城湖大捷之戰的士兵全部都有獎賞。皇上還說,說……”
“皇上到底還說了什麼?你支吾個啥?說呀!”韓延年見他吞吞吐吐急了,催他。
“皇上讓我告訴騎都尉大人,隨後還會有特恩,要特別褒獎大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嘿,不管是什麼,特恩,那肯定是好事情!”韓延年的心踏實了。
李陵也微笑著輕輕點點頭,對陳步樂說:“一路鞍馬勞頓,你也累了,已經命夥房為你準備了飯菜,你去用餐吧,完了好好休息休息,養養精神。”“是!”陳步樂答應一聲,對跟他出來的韓延年說,“那長安雖然是京城繁華之地,花花世界,但我呆著別扭,和那幫人說話也別扭,總搞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那當然了,人家都是些當朝宰輔,城府肯定深得很。”韓延年看了看陳步樂,欲言又止。
“韓大人,你有什麼事嗎?”
“哎,你真的見騎都尉大人的夫人了?”
“韓大人,當然是真的見了。”
“少夫人到底長什麼樣子?是怎樣的一個人?”韓延年終於問出了他的問題。韓延年跟隨李陵多年,李陵大婚時他在駐地管理軍隊,沒有隨同李陵去長安,所以沒有見過婉心,而他是李陵一手提攜起來的,對李陵非常感恩,因此對沒有見過麵的婉心很好奇。
“是怎樣的一個人,我可說不好,反正是一個特別好的人。”陳步樂搔搔頭,“實在是好看,走路啊,輕飄飄的,就好像在水上漂一樣。”
“哦!”
“延年,你在磨嘰什麼呢?我還有要事和你商量!”李陵在帳裏麵喊。
韓延年連忙進帳,李陵說皇上派的欽差在四日以後就到了,要趕緊打掃驛館,收拾妥當一切,準備迎接!”
“大人,這點你不用操心,一切交給我去辦。”韓延年拍著胸脯說。
“好!那你就去做準備吧!”
看韓延年幾人告辭出帳,李陵連忙拿出婉心的書簡,用手捧在胸前,深吸一口氣,定定神,然後展開。首先映人眼簾的是婉心那娟秀而熟悉的字體,他人神地讀下去:
吾夫少卿:別來無恙!獲悉夫君獲此大捷,婉心深感欣慰,吾夫果然非等閑之人。母親身體康健,勿念!皇上派人來府中宣布了特恩,特準婉心隨同欽差前往酒泉,拜望夫君,留住半月。中秋月圓之時,與君共話別情!
李陵看到此處,已經來不及仔細看後麵的署名和祝福之話了,他一把將書簡按在桌子上,興奮地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剛毅而富有激情。想一想在中秋節將有皇上的嘉獎聖旨到達駐地,三軍上下都有封賞,這對作為三軍統帥的他來說,當然是非常值得高興之事;更讓他興奮的意外之事是皇上竟然恩準婉心到駐地來,皇上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李陵自從大婚之後,與婉心分別將近半年,隻能靠書信互訴思念之情。白天忙於軍務,也就無暇想起,每當夜深人靜時,婉心那嬌媚的神情,美麗的麵龐,以及她那熨帖人心的柔綿和溫存全部都會浮上李陵的心頭,讓他久久難眠。現在,她就要來了,而且蒙皇上的恩許還要小住半月,想一想,可以和愛妻朝夕相處十來個日日夜夜,他覺得這種驚喜比獲得了花城湖大捷更加讓他興奮他畢竟新婚燕爾,又感情篤深。
李陵在心靈深處真誠地念了一聲:“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陵大步跨出帳門,向駐地西北方的驛館走去。
陵老遠就聽見韓延年在大聲地指揮著眾人,他滿意地微笑了一下。韓延年看見李陵後,過來問他:“大人,還有什麼事情要安排嗎?”
李陵抿了一下嘴,說請你再準備一間幹淨的女客房!”
“女客房?要女客房幹什麼?難道是女欽差?不可能啊!”
“叫你布置就自然有用,趕緊去布置吧,別問那麼多了!”李陵的眼神有點閃爍,但還強撐著長官的架子。
“是不是……是不是她……”韓延年看李陵的神情不像往日,有點醒悟地問。
“是婉心要來!”李陵也承認了。
韓延年“嘿”了一聲,一拳砸在李陵的肩膀上,李陵和韓延年都咧嘴笑了。
“少夫人真的要來?是不是皇上……”
“是的,是皇上頒的特恩。允許她在這兒住半月。”
“那讓少夫人住在你的中軍帳不就得了。我怕少夫人她嫌這裏不潔淨。”“不,中軍大帳是發布軍令的神聖之地,不能有女人涉足,否則會出師不利,這是死規。況且,中軍大帳住著女人,會讓士兵有非議,影響士氣,這是兵家的大忌。”李陵堅決地說。
“那好吧!得把生活用品準備齊全了,少夫人可是要住半月的。”韓延年思索著說。
“不用太麻煩,隻要幹淨整潔就行,婉心不會太挑剔,但她生性愛幹淨。”李陵想了想又說,“生活用品也不必準備太多,等宣旨欽差離開時,就讓她住在酒泉城的驛館好了。”
“大人,這不太合適吧!少夫人千裏迢迢來到酒泉花城湖駐地,你讓她孤單單的一個人住到酒泉城裏,你於心何忍啊?”韓延年覺得李陵太原則了。
“婉心雖說受皇上之命恩準她小住幾日,但她是隨宣旨欽差來的,宣旨欽差要走,她自然也就不能留在軍營。所有的軍士都拋妻別子在此堅守,保衛大漢國土,我作為一個將領,即使有皇上的特恩,也不能特殊化,寒了眾弟兄的心。”
“那你就不怕寒了少夫人的心?”韓延年不滿地問。
“不會的!婉心她知書達理,善解人意,會理解我的。”李陵對這點非常自信,這樣說時,他的神情很自豪。
“即使少夫人賢德溫柔能夠理解你,沒有任何怨言,也沒有必要這樣安排,因為所有的將士都盼望著能夠見見少夫人,巴不得她多住幾日呢!”
“那是弟兄們的抬愛和願望,但我們身為長官,要以身作則,不能隨便讓女人長留軍營。”李陵很堅決地說,他看見韓延年又要說什麼,就截住他加了一句即使有皇上的特令也不行!她可以奉詔住在酒泉城,但絕不能住在軍營之中。”
“好吧,那我就去安排了!”韓延年知道李陵治軍極嚴,總是以身作則,再怎麼說也是無濟於事的。他更加覺得李陵確實值得士兵如此信賴和愛戴,他確實是一位無可挑剔的統帥。能夠跟著這樣的人行軍打仗,那是福氣。
“去吧!”
李陵看韓延年又吆喝著忙開了,就轉過身,威嚴地、意氣風發地在軍營巡視著。
一切都井然有序:站崗的士兵齊刷刷的,好像是一排排鮮活的梧桐樹,挺拔筆直;訓練的士兵按教官的指揮嫻熟地操練著,一絲不苟;戰馬在湖邊的草地上安然地吃著綠草,放馬的士兵在為馬匹細心地驅趕著蚊蠅……無論有多麼繁忙,這是他每天都必修的功課,有時他的疲憊就在這巡視中慢慢地消融了。
他坐在湖邊,安靜地看著碧波蕩漾的湖水,聽著頭頂一聲聲的水鳥鳴叫聲。想想爺爺一生坎坷的命運,以及對自己殷切的期望,他心潮起伏一一自己這次取得花城湖大捷,爺爺卻早已和自己陰陽兩界,他的眼睛有點濕潤。不過,自己總算沒有辜負爺爺的苦心培養和殷切期望,這次大捷應該能夠很好地告慰爺爺他老人家的在天之靈。
想起爺爺,李陵的心中升起一股豪情,他在心裏暗暗發誓:一定要拚力斬殺匈奴,把匈奴趕得遠遠的,揚我漢朝軍威,讓那茹毛飲血之人永遠不敢再冒犯我大漢。
李陵想,不知這次來宣旨的欽差會是誰,不過,既然婉心也要隨同前來,最起碼也應該是婉心的熟人,要不然,一路會很不方便的。不過,不管是誰,這都是非常榮耀之事和高興之事,畢竟是來嘉獎他的,而且有婉心同來。
李陵從湖邊站起身,一身豪邁地大步向中軍行轅走去。
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辦。
8月13日,酒泉郡郡守親自來到李陵的兵馬駐地花城湖。李陵聽到親兵彙報後,連忙迎出帳外。酒泉郡的郡守老遠看見李陵,就抱拳說:“騎都尉大人,恭喜恭喜啊!”
“郡守大人,裏邊請!”李陵把酒泉郡的郡守讓到了中軍行轅,在大廳落座。
“騎都尉大人,這次花城湖大捷,實在是大揚我大漢的軍威,皇上接到捷報,龍顏大悅啊!將軍真不愧是李廣老將軍的嫡孫!酒泉郡有騎都尉大人您來駐兵保衛,匈奴肯定不敢輕易來犯,我大漢的西北邊界就可固若金湯。據說那匈奴鐵騎遭遇了你的重創之後,又敬又怕地稱騎都尉大人您為,小飛將軍,騎都尉大人的英名在匈奴和邊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郡守興致勃勃地讚美著李陵。
“大人過譽了!保國衛土,本來就是我的責任,不值得一提的。這次花城湖大捷,是全軍將士共同努力的結果,絕非我李陵一人之功。”李陵覺得不大習慣和文官打交道。
“騎都尉大人真是謙遜禮讓,愛兵如子啊,佩服,佩服!”郡守哈哈笑著。
“大人你大清早到花城湖來,有什麼公幹嗎?”李陵實在有點急了,他想這郡守清晨就來花城湖駐地,肯定不會僅僅隻是為了讚美他李陵。
“噢,是這樣的,本守接到傳報,說後天欽差就到酒泉郡了,命我協同騎都尉大人做好迎接準備,不能有任何馬虎。”
“哦,郡守大人來我花城湖原來是為了此事!我已命人打掃收拾好了驛館住所,演習的軍隊也巳經安排妥當,做好了一切準備工作。不過,大人看還有什麼要彌補的盡管說,我馬上命令部下去做。”對這次頒旨活動,李陵很重視,不敢有任何馬虎。
“騎都尉大人已經做得很好了。我本打算先在酒泉城迎接欽差,再護送欽差大人到花城湖駐地宣旨,可上麵說欽差自定行程,要直接到花城湖。那我就隻好等欽差宣旨之後再在城裏為他們和騎都尉大人置辦歡慶宴席。隻是,我擔心騎都尉大人在花城湖接待欽差是否缺少……”郡守看著李陵欲言又止。
李陵一聽很著急,連忙說:“大人不要有顧慮,哪裏有疏漏盡管說明,我好補救啊!這可大意不得!”
“騎都尉大人不要著急,我都為你準備好了!”郡守意味深長地笑笑,對著門外拍拍手,說進來吧!”
隨著一聲答應,從門外麵依次進來了十六位穿紅著綠的妙齡少女,一個個花容月貌,站滿了大廳,李陵吃驚地看著郡守,郡守對少女示意:“這是騎都尉李大人!”
“娥媚拜見李大人!”一個年齡最小,但好像是為首的一位女子神情端莊,儀態萬方地出列對李陵款款行禮。
“拜見李大人!”其他十幾個人都緊跟著行禮,大廳一片嬌聲細語。
李陵詫異地問郡守:“大人,你這是……”
“舉行歡宴嘛,總得有歌舞助興,要不然無趣的很,這也是對欽差的尊敬。可我知道騎都尉大人您治軍嚴格,軍營之中肯定沒有備用的歌伎,所以從郡府的舞樂教坊中精選出這十六位女子,送給大人,以備明日歡宴之用。”
“這,這不合適吧!”李陵一時有點愣神。
“騎都尉大人,這有什麼不合適的。你想想,欽差從麗人如雲的京城而來,哪個不是閱盡天下美色之人,哪個對絲竹之樂會沒有愛好和研究!我們酒泉是偏僻的塞外之地,自然無法和京城相比,但郡府教坊也有一些女子和歌舞足以與京城相媲美。這次是迎接欽差,本守不敢大意,沒有讓手下人去辦理,這十六個人都是我親自去挑選的。大人您看還滿意嗎?”
“多謝大人的美意!這些女子確實是如花似玉,但軍營之中絕對不能有絲竹之聲,還是請大人領回吧!”李陵回過神來,堅決地說。
“騎都尉大人,你長期訓兵打仗,可能對這種習氣不太了解,欽差出京,地方哪有不備絲竹舞樂的呀?況且這娥媚的領舞和歌聲那可是堪稱一絕啊!”郡守覺得李陵在這方麵實在是太幼稚。
郡守說話時,那叫娥媚的女子向李陵微微屈膝致意。李陵也對她略微點頭,以示回禮,然後對郡守說大人你可以在酒泉郡府讓娥媚她們歌舞助興,但這是軍營,絕對不能讓樂坊歌伎在此表演。”
“可是,騎都尉大人,欽差那是得罪不得的呀!他要覺得受了慢怠,在皇上麵前一句話就夠你我吃不了兜著走的。”郡守苦口婆心地勸說李陵。
“我李陵是靠真刀真槍搏殺而獲取一切,用不著誰去美言。”李陵聽郡守這樣說,非常不快,冷著臉說。
郡守一時很尷尬,說:“騎都尉大人當然是英雄無畏,不過……”
李陵打斷他的話不過,大人你盡管在酒泉郡府按官場規矩去安排,欽差在花城湖駐地才耽擱一天嘛,其餘時間盡可以讓他們盡興。”見郡守的臉色很不好看,李陵又緩和口氣說,“大人也不必擔憂什麼,既然是皇上特選的欽差,肯定是通曉事理,全大體之人,相信他們在感受到大人的熱忱之後能夠理解在軍營的接待情況。”
“那好吧!”郡守無奈,隻好讓步本想來花城湖駐地和騎都尉大人一起迎接欽差,可欽差有話,命我在郡府待命即可。所以就隻好勞頓騎都尉大人了。
“郡府事務繁多,這是欽差明察下情。”李陵看郡守有點疑惑,就安慰他,“況且隨後就要去郡府的。”
“好,那我就告辭!”
郡守一揮手,娥媚對女子們用眼神一示意,眾女子馬上整齊有序地依次退出,臨出門時,娥媚回頭用敬佩的眼神認真看了李陵一眼,然後匆匆離去。
李陵目送著郡守的車馬漸漸遠去,長籲了一口氣。
李陵一回頭,發現軍侯管敢正伸著脖子,入神地遠眺著郡守和歌女的車駕,李陵氣惱地“嗨”了一聲,管敢才醒過神來,連忙一哈腰,跑了。
李陵的心中也有一絲不解,這欽差違反常規不先在酒泉郡府停留也就罷了,可以理解為急於宣旨,可在花城湖駐地宣旨也不讓郡守參加是為什麼呢?真奇怪啊!難怪郡守一頭的霧水,李陵也是百思不解。
8月15日,花城湖駐地被一片緊張肅穆而又喜悅的氣氛籠罩著。士兵早早起來,又一次打掃幹淨軍營的每一個角落,把從駐地大門到中軍行轅的路一遍遍地灑上水,以保持濕潤清爽。傳報說欽差大約巳時到花城湖駐地,李陵率領著韓延年和所有有品級的軍官,吃過早飯以後就在中軍行轅門前列隊恭候。
巳經巳時了,還未見欽差車駕到來,李陵的心裏很著急,該不會是在路上出什麼問題吧,還跟著婉心呢!
由於擔心上火,李陵感覺有點口渴,他想既然車駕還沒有到酒泉城,到花城湖駐地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再看看士兵和軍官都由於緊張而有點疲累,他就命令士兵在原地休息待命,他進中軍行轅裏麵,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訊兵就急匆匆地縱馬到中軍行轅,下馬後進帳,大聲報告:“大人,欽差的車駕已經到花城湖駐地的南壩壩口,半個多時辰就到駐地了。”
“什麼?已經到南壩壩口了?剛才不是說……”李陵驚得茶杯差點從手裏掉下來。
隨同李陵進來的韓延年顧不得多問,連忙起身出門,對著所有的軍士大喝一聲:“全體起立,歸位列隊!”
所有的軍士在瞬間就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昂首挺胸,屹然站立,英姿勃發。
李陵連忙招呼韓延年和其他十位軍官,快速趕到大門。遠遠看到一隊人馬逶迤而來,估計就是欽差車駕。他們連忙目不斜視,筆直地站著。
在車駕離大門有三四百米時,有四個親兵快馬來到大門,分列兩小隊站立,以示清道。
一時之間四處鴉雀無聲,隻聽見輕微的呼吸聲。
隨著#,得的馬蹄聲,欽差到了大門。有一個親兵出列,大聲說:“報告欽差大人,花城湖駐地已到,花城湖總兵騎都尉李大人已經列隊迎接多時。”
“告訴騎都尉大人,本官由於有皇命在身,就不見禮了,請他直接到中軍行轅等候接旨就是。”從馬上傳來欽差的聲音。
李陵聽欽差的聲音很熟悉,正在琢磨著打算抬眼望去,前麵的那個親兵已經來到他的麵前,大聲說:“欽差有令,騎都尉李大人率領部眾在中軍行轅接旨,在此不必見禮。”
“是!”李陵答應一聲,就躬身而退幾步,然後轉身向中軍行轅快步走去,後麵是向導儀仗兵,既是軍禮,也是領路。
中軍行轅前麵的士兵看見李陵和欽差的車隊,馬上把卷著的紅地毯一下子從中軍行轅的台階上快速鋪開,一直鋪到門前的草地上。
李陵到紅地毯前停住腳步,側身站在了中軍行轅大門的西側,其他士官在他的身後排成一溜。那個親兵快步向前,大聲宣布:“欽差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