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最後一個野人 (1 / 3)

早晨,你對著衛生間的那麵鏡子刷牙,蝶若穿一件睡衣倚門站在你的身後。從鏡子裏,你看到她一臉害羞似的笑,同時臉上還泛著紅暈,就像你第一次解開她胸前的紐扣,親吻她的身體時一樣。

你對她笑笑,用毛巾擦去嘴角的泡沫,由衷地說:“蝶若,你今天比任何時候都美!”

“大清早就說胡話。”她顯然很高興。

“真的!”你過去輕輕抱住了她。

“你還覺得誰美?”

“沒有了,誰也比不過你。”

你越抱越緊,你的嘴唇在她的臉頰和脖頸間來回移動。她咯咯地笑著,拳頭雨點般輕輕落在你的背上:“太緊了,太緊了!我都無法呼吸了!”

你說:“蝶若,你胖了。我抱著你就像抱著兩個人。”

“不正經。”

“你胖了整整一圈。”

“當然了,本來就是兩個人嘛。”她靠在你懷裏,一臉嫵媚。

“兩個人?”你摸著她微微隆起的肚子,猛然明白過來。“你是說……”

“傻瓜,你要當爸爸了。”

天大的喜事落在你的頭上,你卻高興不起來,因為你分明想到了什麼。你故作快樂地抱著蝶若滿屋子轉,直到她說頭暈才放她下來。

在上班途中,你望著車窗外閃閃爍爍的光影,先前在家時隱隱想到的事又浮上心頭。是的,你要當爸爸了,應該高興才是。可是一想到那個預言,你又陷入深深的憂慮之中。

預言家——小野人和青青的兒子的出世讓許多人遭了殃,或喪命或癲狂,或從人間銷聲匿跡。參與迫害青青的人,後來都陸續得了一些奇怪的病,少有從病中好轉的。害病時都說有人掐著他們的脖子,虛空裏傳來女人的聲音,仔細回想一下,那正是馬戲團的人所特有的外鄉口音。

老者說,這個長毛的小孩若非得到了神靈的庇佑,就是命太硬。他克死了太多的人。照理說這樣的孩子終究是個禍害,何況又是所謂有違天道所生,但奇怪的是,老者並沒有下令將其沉河或扔到深山野林裏,而是讓向導好好養育。他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出了那麼多事,村子裏的人再也不敢多說什麼。生怕那孩子真有些來曆,冒犯神靈,殃及自己。他們隻希望如果他真是個克星,萬萬不要克到自己才好。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自然而然地敬畏起他來。而且這種敬畏發自內心,並非刻意為之。

老者說:“那層彌漫在藍河上的東西總算消失了,我們的村莊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希望他是最後一個野人,今後再也不要出什麼亂子了!”

小野人和青青的兒子被向導裹在繈褓之中,隻露出一張長滿細毛的小臉。他目光深邃地望著茫茫長空,已然是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誰也不知道他的小腦袋裏在想什麼。

老者又說:“讓他看看吧,好叫他早點認識這個世界。”

老者看著這個一出生就失去雙親的孩子,心中萬般憐愛,卻隻是搖著頭連連歎息。

老者的話像一句讖語,為這個孩子一生的命運定下了基調。自從聽了老者的話之後,他的慧根好像瞬間就被點化開了。從會說話的時候起,他就表現出超常的判斷力和預見性。他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似乎沒有一件不應驗的。人們都笑稱他是神算子,遇到想不明白的事,就跑去問他。

他從來不同年紀相仿的孩子玩耍,而是和爺爺討論一些老年人才關注的問題。對於這些問題,他講得頭頭是道,爺爺忍不住高興得拍手叫好。

向導已經老了,很多時候都在回想自己經曆過的往事。

他說:“我是村子裏第一個發現藍山上有野人的人,那時所有人都不相信,說我喝多了酒,盡做白日夢。”

“你和井底之蛙說井外麵的世界,注定隻會白費口舌。”預言家說。

“事實就擺在他們麵前,他們卻個個像白癡一樣。”

“那時候野人還不想跟人類有什麼瓜葛,所以才終日躲在林間。我想,他們那時還興旺得很呢。”

向導說:“可不是嘛。”他聽到孫子稚嫩的聲音說出一些大人也不一定說得出來的話,感到非常高興。“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在山裏遇到你奶奶的時候,嚇得渾身的骨頭都軟了。”

“想必野人第一回見到人類時也是一樣吧?”

“這個誰知道!我隻是害怕了那麼一小會兒,後來我發現她其實蠻好看的,比村子裏的很多女人更迷人,再說她也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

向導常常帶著孫子去小野人以前住過的那個小木屋,雖然它已經破敗不堪,完全不像曾經住過人的樣子。他說:“唉,我知道你爸爸還活著,但是你恐怕很難再見到他了。他已經對人類完全失去信任了。他是帶著你母親一起走的。”

“我想去山裏找他。”

“我看還是不必了。他當初要是不從藍山上下來,可能也就不會發生後來那些事了。你上山去,又會重蹈他的覆轍!野人不會把你當做同類的。”

“是啊,到一個新的地方去,誰又能保證那是應該去的地方呢!況且我在這裏過得好好的。”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著,完全不像是祖孫兩代人,也不像一個人類和一個野人在對話,完全像朋友一樣地交流,或者說像一個人在自言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