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光裏的星星 (1 / 3)

“他說他看到滿天的星星。不是在漆黑的夜晚,而是在白日的陽光裏。”那時,蝶若眼裏閃爍著淚花,眼神充滿憂鬱。那個下午,天色陰沉,她的聲音凝重而低緩,在我的小屋起起落落。有種隱隱的憂傷籠罩著我們,並四下彌散開來。

蝶若總是這樣,平素很少言笑,才十二歲的小小年紀,心中便鬱結了太多愁緒。但她很少把苦楚傾吐出來,隻一味地承受,吞咽下去。

她也有承受不了的時候,於是,就會到我的小木屋來。

我的小木屋在竹林深處,旁邊流過一條清溪。溪水由融雪和山泉彙集,從竹林後麵的大山那邊爬出來,一路蜿蜒曲折,歡快、舒緩。

蝶若很喜歡這條小溪。隻要在水邊小坐一會兒,她的眉頭便會漸漸舒展,好像所有心事都讓溪水衝淡,繼而帶走了一般。

很多次,她來了,不同我說話,也不進屋裏,而是徑直朝溪邊走去。太陽從竹林上空投下點點光斑,落在溪水裏,落在蝶若身上。那時,她仿佛成了溪水的一部分。但我知道,在她心中,卻難得真正有溪水一樣純粹的歡樂。

她終究做不了清溪,清溪也不能全然帶走她的憂愁。

蝶若不說話,輕輕地來,靜靜地去。她的情緒那樣沉鬱,如同陰雲般漫過來,我也常常受到感染。

我從小木屋裏出來,到蝶若身邊坐下。

“蝶若,別這樣,你開心一點吧。”我找不到別的話,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說出來的往往都是不變的內容。

她輕輕搖頭,視線不離流水。

“到我的小屋裏坐坐好嗎?”

她還是搖頭,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幾乎滑落下來。於是,她伸長脖子,假裝不經意地望向頭頂的浮雲飛鳥,讓淚水在眼中慢慢變幹。

傻蝶若呀,在我麵前,你哪裏犯得著這樣?哪裏還需要裝?你若想哭,就放聲哭出來吧;你心中的紛擾,早該找人好好宣泄一番了。隻要你願意,我的胸懷會為你敞開。可你怎麼老把心事藏得那樣深?

我說:“蝶若,你開心一點吧……”

她長長地歎息一聲:“想想我哥哥,還有家裏的事,我怎麼開心得起來啊!”

“桀若?他又怎麼了?”

“他病得越來越重了。”

蝶若偶爾會對我說說她哥哥桀若的事,但隻是點到為止,從不深入細講。

我知道,她的憂愁都和桀若有關。就連那點孤僻情懷,隱約也是受了桀若的影響。她有一個又瘋又傻的哥哥,行為舉止頗為古怪,終日躲在家中不敢見人,長著一張嘴隻管用來吃喝,開口全是瘋言瘋語。這一點,在藍山之下,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偶爾從旁人的言談中聽到一些有關他的事情。說他在兒時也算活潑機靈,帶著小自己兩歲的妹妹出來玩耍,很討人喜歡。有一回,他們在路上玩耍時,桀若不小心被瘋狗咬掉了一塊皮肉,晚上發起高燒來,兩三天不退。後來,高燒退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性命,他卻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蝶若所透露給我的,僅僅是她哥哥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其實,就算她不開口,我也能從她的眉目間尋找到答案。何況她要不是心中苦痛,也根本不會到我的小屋來。

通常是,她來了,我陪著她。同她一起哀愁,一起憂傷。然而,我的憂傷她大約並不知道。後來她離開了,我就站在原地,目送她消融在森森翠竹中。

多麼小的蝶若啊!生活之廣大,遠遠蓋過這樣的萬千個竹林。

那個陰沉的午後,布穀鳥在林子裏鳴唱,歌聲婉轉而嘹亮。

我把喜歡的書都搬到了小木屋,有時晚上也睡在那裏。沒有月光的夜晚,我就點起幾盞小小的桐油燈。在燈下讀書到深夜,聽著涓涓溪流,在不知不覺中沉沉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