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也無法判斷他們還需要堅守多久,才能等來援軍。又或者,在深州城破之前,援軍根本不會到來?因此,他也不能對他的幾名大將隱瞞此事——他們很快就會發現驍勝軍退回了衡水。在點卯會議之時,他故意輕描淡寫的介紹了他們的境況,然後徑直宣布他們將繼續堅守深州,等待援軍的再次到來。
但眾人仍然立即明白了自己真正的處境。
原本充滿期盼的氣氛,頃刻間,便降到了冰點。壓抑、絕望的情緒,在眾人的臉上顯現出來。
他看見姚古嘴動了動,“除了堅守待援,咱們亦已經別無選擇!”姚兕搶在前麵,沒有讓姚古把話說出來。“事到如今,突圍隻會全軍覆沒!”
他一時之間卻沒注意到,自主帥口中說出“全軍覆沒”這樣的字眼來,在這種情況下,卻更加讓人感覺到不吉利。
在清晨的會議上,姚兕又重新安排了各城的防務。劉延慶的第一營因為先日經過激戰,被調到了南城,權當休整。他此時心情複雜,一時憂心忡忡,又無計可施;一時又顧念自己的錦繡前程、身份地位,生怕露出半點怯意來,落人話柄……在患得患失之中,他心不在焉的交接了南城的防務,然後站在城頭,遠眺南方。
一大早起來,發現驍勝軍已經退回苦河南岸的遼軍,此時正收拾了營寨,騎著戰馬,拉著馬車,返回深州。看著一隊隊的契丹騎兵,口含樹葉,吹著小曲,從深州的南麵招搖而過,劉延慶這時才無比真實的感覺到他們正身處一座孤城之中。援軍已被擊退,而突圍也不可能——他又看到數以千計的宋朝百姓、遼軍家丁,正在千餘騎遼軍的監視下,在城外挖掘濠溝。
這顯然是防止宋軍裏應外合,或者半夜突圍的策略。
“開飯嘍!開飯嘍!”幾聲呦喝將劉延慶從神遊中拉了回來,他回過頭去,看見李渾領著幾十名深州兵,挑著飯菜,正從上城的階梯處冒出個頭來,他的部下發出一聲歡呼,丟掉手中的兵器,小跑著圍了上去。
李渾笑容滿麵的讓人分發著飯菜,一麵高聲喊道:“大夥慢著點,太尉有令:援軍不日大集,將遼狗趕回老家指日可待。這回是石相公親自領兵,昨日來的,便是石相公的先鋒……故此這深州的存糧,咱們也不必精打細算啦,大餅管飽,有肉有菜,還有好酒!”
他這個“酒”字一出口,城牆上立時歡聲雷動,連劉延慶也忍不住湊上前去,罵了一句粗話,“娘的,多少年沒聞過酒味了!”
李渾見他過來,忙親自遞了一大碗酒遞過來,笑道:“劉將軍,這是城內富戶李三眼家釀的酒露,聽說李家好大家業,都道河朔衣被天下,李家的綾絹,本州人都道,也就比相州、定州的那幾家大戶差點了。(注:其時河北產業,雖鐵、鉛、錫、銀等礦產,主要分布於大名府防線一帶及以南地區,但紡織業則是遍布整個河北路,素以精美著稱,而其中猶以定州刻絲、相州染色工藝最為著名。按,曆史上河北精絹產量之大,即令人咋舌,據學者推算,僅每年為內庫收藏之河北精絹,即不下一百萬匹。而以工藝精美來說,南方如兩浙之紡織業,此時尚不能與河北路相提並論。)連這酒露製法也是從東京巴巴學回來的,李三眼和我誇口,說他家的酒,和烈武王府是一個味道,劉將軍給他嚐嚐!”
劉延慶端過酒來,一口飲盡,咂舌讚道:“好烈酒!好烈酒!”一時心中的烏雲,暫時拋到了九霄雲外。
李渾見他喜歡,笑著叫人捧了一小壇酒過來,送給劉延慶,一麵輕輕踢開一個又來討酒的節級,高聲道:“太尉有令,這酒便是給大夥解解饞,待到打敗遼狗之後,再與大夥痛飲,不醉不休。今天每人限量一碗,以免誤事。要是有人喝了酒,待會遼狗攻城,直娘賊的連弓都張不開,那以後可沒命喝酒了。”
“沒事,俺量大!”那節級早和李渾相處慣了,也不太懼他,臊著臉,又湊上前來。
“量大也不成,太尉的將令,誰敢犯?”李渾笑著啐了他一口,“你要是今日喝了酒,還能射殺幾個遼狗,明日我再給你兩碗。”
“李將軍,這可是你說的!”
“誰還賴你。”李渾笑著拍了下那節級的頭盔,眼見著各人酒菜都分發畢了,便過來與劉延慶告了罪,下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