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難抑心中的悲傷,再加上體虛傷重,猛得咯出一口血來,一滴血濺在了落雪白皙卻毫無生命力的細致小臉上,濺在她那如蟬翼般美麗透明的睫毛上,滲入了她的眼中,與眼中的淚水混合之後,化為血淚滑落臉頰。
鳳家的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安靜地守護著這一對癡情的年輕夫妻。
淩昊天看不下去了,他步履如鬼魅般飄到了未央的身後,正欲伸手點他的昏睡穴卻被他搶先一步製止了:“昊天,無論結果如何,都讓我陪著她等到最後一刻吧。”
他話裏有一股深深地絕望,興許他已經錯過了救治落兒的最佳時機,興許那株妖豔赤色的花根本就不是傳說中的黃泉路上的引魂之花——曼殊沙華。
興許,隻是他一味的不願意放棄,不願意認清這個事實!
上蒼容不下他與落兒濃烈似火的熾戀啊!!
夜幕悄然降臨,風靜止不動,萬物像死了一般沉寂。
鳳家的下人已經開始準備辦喪事用的白布與缶搬了出來,雖然誰也不樂見溫婉的三小姐逝去,但卻又不得不及早做好準備,萬一、萬一三小姐不行了,鳳歌山莊勢必要為她辦一場隆重的後事。
未央一直守著落雪,鳳家的人見子時將至,紛紛難過地飲泣。
她忽然睜開眼睛,精神得像是沒事人一樣,眨了眨眼睛,小手覆在未央有些顫抖的手上,柔聲喊了他一聲:“相公,你好吵,吵得我都睡不著覺了。”
“娘子,你已經睡了很久了,別睡了。”他的眼中淚光閃現。
他是名大夫,更是醫術獨步天下的神醫,眼前的落雪臉色紅潤,一點也不像大病初愈之人,隻怕——
她這是回光返照。
他緊緊擁著她,附在她耳邊哽聲說著:“落兒,以後沒有我陪著,你不準一個人偷偷地睡覺。”
她微微笑了笑,小手悄悄地在他身後十指交握。
他瘦了,不知道她睡了多久,令他傷心成這樣。
她不知道自己和相公為什麼都活著,那個時候相公明明已經斷氣了,而她抱著他跳下了萬丈深崖,不是嗎?她的心裏有好多好多疑問想問相公,可是他卻哭得好傷心好傷心,仿佛她從噩夢中醒來也無法令他開心得展露笑顏。
“相公,你不開心嗎?”她茫然地問。
“開心!我當然很開心,你看我不是在笑嗎?”說罷,他勉強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可淚水卻像斷了線的珍珠一樣。
“相公,你是為我而哭嗎?”記憶裏他是堅強的,隻有為了她,他才會哭,會憤怒,會像個孩子一樣。
“我沒哭。”他胡亂拭去眼角的淚。
“我是不是快死了?”她的心又在絞痛了,比任何一次毒發時更劇烈,但她卻強撐著一抹淡淡的笑,隻因為她不想再讓他為她而心碎了。
未央凝望著她,輕斥:“別胡說,我已經給你吃了解藥,你已經醒了,不會再沉睡了。”
她緩緩低下頭,隻因不想讓他看到她咯血時憔悴難看的模樣。
一滴鮮血染紅了純白的錦被,未央強忍著心中的悲傷,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是在微笑,可是——
什麼時候微笑也變成這般艱難的事了?
他努力扯了扯嘴角,假裝沒看見那抹驚心的血紅,繼續擁她入懷,喃喃著:“落兒,等你好了,可以下床之後,我們繼續浪跡天涯去,這次再也沒有人能阻擋我們前進的路。”
她提起精神,輕輕點了點頭,嘴角溢出來的血染紅了他心愛的紫衫。
鳳家的人紛紛背過身去,不忍見這生離死別的場麵,隻有淩昊天不得不堅強的守著。他知道若是雪落走了,未央也不會獨活,他不會阻止他們在一起,隻是……姨娘求他一定要把他倆帶回未央山莊,無論生死,他也一定會將他們帶回去。
未央輕抬起她憔悴蒼白的小臉,顫著手,溫柔地拭去她嘴角那抹令人驚心的腥紅。
他取出淡紫錦囊,將裏頭僅剩的十來顆黃金丸都倒在手心裏,然後對神誌已經有些渙散的落雪說:“落兒,該吃藥了,吃了藥再告訴我你最想去什麼地方,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
她強撐著吞下藥丸,嘴角微微上揚,柔聲說:“去春暖花開的地方,可好?”
她向來是不喜歡嚴寒的,可這一場雪卻足足下了半年,她好想去一個春暖花開的地方,在冰雪融化的湖麵上和相公一起泛舟,但是,即便去不了也沒關係——
“隻要能一直依偎在你的懷裏,對我而言也便足夠了。”她綻出一縷淺笑,一笑傾國,再笑傾城。
“嗯,那咱們就來個約定,等你好了,一起去春暖花開的地方。”他眼中的淚再度泛濫,就連嗓音都控製不住的顫抖起來:“所以、所以你一定要活下去,答應我!”
“好,我答應你。”她的意識漸漸變得模糊,相扣的十指無力地鬆開。
“娘子——別睡,不要睡——”
偌大的房間裏除了未央悲痛欲絕的哭喊聲,便隻剩下濃濃的絕望與哀淒。
他抱著她,一直不願意放開手,鳳歌山莊放起了鞭炮,沉痛地召告天下——鳳歌山莊三小姐已經病逝了,鹿鳴城凡是受過鳳家恩慧的人家莫不掛起了白燈籠,希望借此指引鳳三小姐的魂魄回家。
落雪的房間裏一片死寂,神情安泰的落雪依偎在未央的懷裏,沉沉地睡著。
東方漸露魚肚白。
未央溫柔地將妻子放下,站起身,整了整染血的紫衫,拿起床畔的鳳仙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柔情從他的眼中溢中,他溫柔地對安睡的妻子說:“娘子,黃泉路上陰冷,你乖乖站在原地等著,為夫這就找你去了。”
鳳仙劍輕輕一抹,一切便結束了。
但是——鳳仙劍卻在至關重要的時刻被人用深厚的內力震開,淩昊天如神祗般出現,製止了未央尋短。
未央心寒地啞聲問:“為什麼要阻止我?”
“我若不阻止你,隻怕表弟妹會恨我一輩子的。”他的嘴邊有一抹欣慰的淡笑,指著床上緩緩睜開眼睛的落雪,笑著調侃表弟:“你現在還想死的話就盡管去吧,我定會幫落雪再找個貌比潘安的相公,不會讓她可憐的守寡的。”
“……”
“相公——”鳳落雪在斷氣了一夜之後,竟然醒了。
未央被狂喜淹沒,衝到床邊,拿起她的手替她把了把脈,脈象平穩,她體內的毒全都清了,難道是因為他絕望的給她吃的那些黃金丸彌補了解藥的藥性,讓落兒在經曆了幾個時辰的龜息之後,又活過來了。
不管真相是什麼,他隻知道他心愛的落兒回來了。
“娘子,今生今世,咱們再也不分離了,好嗎?”他喜極而泣,感謝上蒼將他的妻子送了回來。
“嗯。”她笑,淡淡的,柔柔的。
窗外的雪嘎然停歇了,這場曆經了整整半年的雪害終於過去了。
他與她的劫難應是度過去了,未來的路也許仍有崎嶇,但他們會——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