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燕詩五(2 / 2)

“我不去,我又跳不好,又沒有衣服穿,”她趕緊接著說:““媽咪”有的是錢,她怕我出去亂玩,不給我做好的。”

“那你穿我的好了,有幾件我穿不著,回頭送給你。你等等我去找哥哥來帶你跳跳。”

我溜開以後,過一會,我故意找點事到小姐房裏轉轉;看見大少爺正跟妮子你摟我抱地,隨著話匣子在進進退退地邁方步呢;那樣子真讓我看著臉紅,可是我又想起金大爺的話———年頭不同了,社交公開,跳舞算不得什麼———也就不以為意了。

就我知道的,妮子十八歲那年已經有好幾個男朋友了。別看她喜歡對別人撒謊,對我倒淨說實在話;跳舞跳了半夜,打牌打了一宿,跟這個逛山,跟那個遊水的,她全不瞞我。她出去以後還常夾著衣料呀,皮鞋呀,大包小包地回來,告訴我那全是男朋友送的,每次都不同。

我問妮子:“你跟人家好嗎?要人家那麼多東西。”

“東西歸東西,人歸人。”

我一想,也對!妮子越大花錢倒越少了;她既然自己有辦法,我樂得也清閑,樂得省些錢。有一次我同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妮子,你那麼有辦法,怎麼不讓你的男朋友送給娘點衣料和錢呀?”

妮子對我說:“您別慌,走著瞧。”

快放寒假的時候,忽然她對我說:“娘,我不上學啦。”

金大爺說過,熬那麼些年就等著拿張文憑。眼看著文憑快到手,她又不要了!這孩子不曉得整天打些什麼主意,我急得直瞪眼睛:“那哪兒成?不是還差一年就畢業了嗎?”

妮子的嘴一噘:“我說不上就不上。我找到事情做了,明後天就上班。”

還是金大爺背後告訴我的,妮子在學校跟外國“麻惹”吵了架。為什麼?他搞不清楚,反正不外乎妮子太愛玩,男朋友太多,影響外國學校的什麼“學風”。

不上就不上吧!大小姐說一句是一句,我有什麼法子?她說她找到好差事;在一家貿易公司作經理的秘書,每個月的薪水很多。公司的經理姓韓,跟她認識才一個多月,也是跳舞認識的。

她才上班沒多少天,就拿回來一疊鈔票遞給我。

“妮子,你這是從哪裏弄來的?”我接過來望望她的臉色,然後沾著吐沫仔細數了數。

“您別管,反正不是偷來的,拿著用就是啦!”妮子對我說話老是直愣愣地不大好聽:“您把胡家的事辭了吧,娘,給人家當老媽子多寒磣。”

多寒磣?我的大小姐!娘不寒磣,哪來的錢?沒有錢,你當是你能有今天?現在把你拉拔大了,你倒嫌棄我作娘的寒磣了!我一聽她怎麼講,雖說手裏捏了把鈔票,也開心不起來。

她又塞給金大嫂一卷錢,金大嫂喜歡得眉開眼笑地:“這閨女,真讓人喜歡!沒算白疼她。弟妹,算了吧!妮子既能掙錢了,你也算是熬到出頭的日子了,靜靜在家享享福,還當什麼老媽子?”

我想了又想,對倒是對:妮子是要排場顧臉麵的小姐,既是她能做事賺錢了,我何必有福不享,苦賣勞力?

事到如今,這些年苦總沒白吃。我把那疊鈔票放在枕頭底下,做了一夜好夢:我夢見妮子出嫁了,熱鬧得很;我穿著滿身綾羅綢緞。金大嫂拉著我的守:“弟妹,帶我一塊去享福!”我心裏一邊樂,一邊想,新郎官我還沒見到呢,到底什麼個長像?“哪個是我女婿?”我這一問不大緊,馬上出來了好幾個西裝小夥子,連胡家大少爺也在裏頭,衝我直娘呀娘地喊。我又夢見安福也回來了,拉著輛黃包車,我還笑他:“現在都興三輪車了,你還黃包車呢!”

我醒的時候天剛亮。我看見妮子把腦袋縮在被窩裏,睡得很香。妮子她對什麼都不知道愛惜,衣服滿屋亂堆,弄得皺皺巴巴的,要穿時才著急了。我悄悄把衣服東西都整理好;隔著窗子,我瞧見金大娘正推開了小東屋的門,進去拿什麼物件。論說,我們住的這所“麼二三”房最不吉祥;大門是朝南開的,三間北屋金家住;兩間西屋我們住,還有一間東屋空在那兒,放些雜七亂八的東西。我忽然打上了那間東屋的主意。妮子她應該自己有間屋了,和胡家小姐比起來,妮子哪樣也比她強,可是人家住著漂亮舒舒服服的閨閣,到現在妮子連一間屬她自己的小房都沒有,真夠委屈了。我決定跟金大嫂商量商量,把那間房騰出來,粉刷裱糊幹淨,買兩件家具,做為妮子的閨房,讓她的男朋友女朋友也能進大門。金大嫂一口答應了。我們姐倆個決定悄悄進行,不給妮子知道,等什麼都弄齊全了,在告訴她,好叫她驚喜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