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海走進廟裏,拿起那隻打翻的飯缽。他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和尚,劍眉星目,臉上露出剛毅而堅強的神色。
“小施主,這是你打翻的嗎?”法海對我露出一個十分可親的微笑。
由於被他出現時的壓迫感震懾,雖然確定我做的是正確的,卻仍然有些心虛:“是……是的……一條蛇,變成了一個女人……”
“唉……”他歎了口氣,“你放走了一個妖怪啊……”
大概是怕嚇到了我,他又是一笑:“不過小施主不必自責,這都是和尚伯伯的錯,把東西放在這裏沒有立即回來拿。”
我遲疑著問:“伯伯,妖怪很壞嗎?”
“當然很壞啊,不壞會叫做妖怪嗎?它們會隨便害人吃人,你說壞不壞?”他似乎不欲深談,轉移了話題,“小施主,你家是在這附近嗎,需不需要和尚伯伯送你回去呢?”
“不……不用了,我家很近的。”
“那和尚伯伯可要先走了哦。”
他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轉過身去,當然——我並不知道他轉過身後是怎樣的表情。
“假如那隻妖怪再去找你,小施主可以讓你的父母來杭州城外的金山寺找和尚伯伯,我叫法海。”
“伯伯!”我忽然叫住他,待到他轉過身來,我指著他手上的飯缽說道:“那個……髒……”
“嗬嗬……”他爽朗地大笑,“謝謝小施主了,我會在吃飯前洗幹淨的。”
可以洗幹淨嗎——我知道他會錯了意。
後來我將這件是說給師父聽,師父歎道:“法海……也是個可憐的人哪……”師父說起外麵的事,總是一臉的譏諷,一嘴的尖酸,隻有那一次,我仿佛看見了某種悲天憫人的表情。
我常疑心自己是看錯了。
十一歲的時候,我和師父來到了杭州。
師父在杭州城裏買了一個小院住下。小院的不遠處有一家書院,名為“止水”。開辦書院的是一個胖財主,此人姓喬名麥,辦書院的目的據說是因為他“幼時家貧,沒錢讀書,因此很是羨慕那些讀過書的人,現在開辦書院,希望大家不要走上自己的老路”雲雲,按照喬麥平時的口碑來說,這自然是假話——喬麥有一個女兒名叫喬妍,有一次我從她的口裏套出了其父的願意:
“妍兒啊,你別一天到晚讀那些有的沒的,告訴你,讀了書屁用也沒用……這個世界上,百無一用是書生,你老爹我之所以辦書院就是為了世界上沒用的人多一些……要是人人都走上我的老路,你老爹我還能騎到他們的頭上去嗎……”
喬麥的著篇“勸女說”後來經由我的口傳到了師父的耳中,師父當時正在原子裏喝酒,聽了這話,紅著眼睛點頭不止,深以為然。
師父便是讓我在止水書院念書。師父說我們所學的道術其實不同於人神妖三界的修真之法,我們所講求的是與自然和諧的通天之道,而人神妖三界現今的修真之法均是汲取天地靈力的偷天之道。不知道是什麼原因,神界對於修煉通天之道的人的仇視甚至更甚於對妖界的仇視。曆代修煉通天之道的人一被發現,必然遭到天界以及由其統禦的人界釋道二宗。逐魔家族的全力追殺。因此,若想在人界生存,就必須有一層保護色,而我的保護色便是做一名書生。
對我來說,當書生實在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無論多難背的詩文,我看上一遍便能朗朗上口。由於太容易了,一不小心便成了“神童”。說實在話,我很不喜歡這個名字:第一,師父說過,我們這種人不可以鋒芒太露,否則會招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第二,對於神,我相當感冒,因為他們要殺我。
讀書的日子相當單調,不知不覺便到了十六歲。十六歲,在當時已經是成年人,我也由“神童”變為了“才子”,相當來說,這個名字讓我稍覺順耳。
我十六歲那年,日子仍然單調:每天到書院裝模做樣的看書,然後受到已經十四歲的喬妍的騷擾——由於喬麥隻有這一個女兒,一直都將他當男孩子養著,以致於喬妍相當活潑。太活潑了,甚至超過了一般的男孩子。每天到書院裏搗亂一番,然後纏著我出去抓蟋蟀,編稻草人什麼的。事實上,這也真是鋒芒太露惹的禍,在當初她是讓書院的學生輪流陪她玩的,但由於我身負道術,做得快了一些,好了一些,之後就被她纏上了。事到如今,也隻好感歎“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數年身”了。——每天回到家,必會聞到滿屋的酒氣,師父紅著臉,躺在椅子上不省人事。
在那一年結束的時候,終於發生了一件絕不無聊的事,事實上,這件事導致我今後再也不會如此無聊了。
師父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