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襲青衣,立於城牆之上,極目遠眺。近看這少年麵如冠玉、目如朗星。微風吹過,未挽起的青絲隨風飄起,叫人忍不住感慨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這少年名盧升,是江陵盧家的長孫。據稱年幼即聰慧過人,好讀史書雜論,樂於辯論且常不落下風,江陵府內士子皆稱讚不已。龍山書院大儒曾斷言,這盧家小子他日必定在詩詞歌賦,說史倫策上大有造旨,以後科舉中第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哪知曉盧升漸漸成人,漸漸不喜讀書寫字,反而常常舞槍弄棒。謠傳盧升自己曾辯解過“駢文詩詞,淺嚐則止!學而無所用,故不願去背那般之乎者也!白白蹉跎了大好時光!功名但在馬上取,大丈夫就該封狼居胥,哪怕馬革裹屍!”因本朝重文輕武之風久已,世人聞言皆歎息不已。
“南臨長江,北依漢水,西控巴蜀,南通湘粵。果真是七省通衢。自古以來荊州大名遠揚,現如今非要改叫什麼荊湖北路江陵府,得了天下什麼都要改,生怕他人不知他趙家天下如何得來。”
盧升聞言回過頭來,看到一邋遢道人迎麵走來,拿著一個裝酒的葫蘆,一臉不屑地說著胡話。他沒有注意到,那道士雖是自顧自地喝著雜酒,說著胡話,但雙目炯炯有神,一直用餘光注視著自己。那眼神顯得與這身行頭格格不入。
少年自覺被打擾了清靜,也惱他胡言亂語,便接了一句:“哼!妖言惑眾!曾聽聞本朝讀書人自嘲: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醫、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所謂四道指的是修道之人,至少也是有廟觀得吧。您這打扮就勉強按照四等算吧,也敢對天子出言不遜。”
話剛出口,盧升就覺得嘴太快了,過於冒失,過於失禮了。暗自惱怒,每日都要對自己強調“敏於行,慎與言”,一到那時候總是控製不住這張嘴!
那道人自然知少年心性,也未與他一般見識,笑著回應:“大丈夫行事,宜礌礌落落,如日月皎然,終不效司馬仲達、趙匡胤之流,欺人孤兒寡婦,狐媚以取天下也!敝人雖一落魄道士,也不恥於這等小人行徑。話又說回來,仗義本多屠狗輩,你這小子怎能憑僅出身來評判言論?”
盧升剛剛製住的情緒又上來了,還被激起了爭強好勝之心。可想想本朝天下得來本就不是光明磊落,一時也不知如何辯解,想到了道人說的典故,便脫口爭辯道:“你這道人好生無賴,盜用竄改後趙明帝的話,你可知明帝石勒乃是奴隸出身,以‘十八騎’起家,南征北戰,東伐西掠,戎馬一生成就霸業,豈是你等妄議?況且本朝天下是太祖與前朝世宗一同打下,由恭帝自願禪讓,且太祖素厚柴氏一族,怎能將太祖比做司馬仲達之輩?”
那道人聽了這番話,愣了愣神兒。雖然心中感慨萬千,卻麵露平色,又笑著回應青衣少年:“喲!黃發小兒,讀得三腳貓史書,也懂得天下之事?我且問你,你說趙匡胤素厚柴氏後人,那你可知道當初他為何要將鄭王符後母子倆流放到房州啊?為何鄭王不到弱冠之年就暴斃不治?還有周世宗柴氏後裔現居何處啊?”
盧升頓時語塞,被這三個問題問住了,又是一陣語塞。心裏暗自琢磨,如今受封為崇義公得不就是柴氏後人麼,但下意識地覺得道人這麼說不可能那麼簡單,也就沒有急著張口。
道人看出了少年欲言又止,又道:“你必是認為如今崇義公不就是柴氏後人麼?真是笑話,這崇義公爵位是仁宗朝時尋鄭王柴宗訓之後重新封的,好幾十年光景就這樣過去了,誰知道是不是真的柴氏後人?誰又知道真正的柴氏後人現在在何處?。”
那道人說完還用戲謔的眼神看著青衣少年,又自顧自地放聲大笑起來。
盧升因為爭辯輸了而麵紅耳赤。不知怎的,他總是隱隱覺得這老道的話裏有話,可這道人也不多說什麼,總是嘲諷自己,頓時也覺得有點心煩意亂,加上清靜也被徹底打擾,便也不再理睬這些亂七八糟,轉身獨自一人往下城牆的方向走去。
那道人看到青衣少年轉身更是毫無顧忌地大笑,衝著少年說道:“我知道你是前任江陵府知府盧清遠的長孫,江陵府團練使盧誌國之子盧升。小子,別走,我與你祖父乃是故交......”
那少年竟頭也不回,徑直下了城牆。
“在這江陵府內,我盧家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這廝隻曉得胡言亂語,誰信老太爺與他有舊?”
少年站立的地方叫遠安門,在荊州城城北,俗稱北門,這北門往外十餘裏就是春秋戰國時期楚國的舊都城郢都,超過二十代楚王定都於此,世人皆傳言稱楚國的龍脈就在荊州附近的荊山。不過盧升根本不相信這些神乎其神的龍脈一說,要是這裏有龍脈,那南平王高季興就不會隻在這荊楚之地偏安一隅,其後人高繼衝就更不會對太祖納地歸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