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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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離家近三十年真正意義上的一次探親。父母高興得難以言表,武德元抱著林曦不肯鬆手,就連瘋了姚翠玲也高興得手舞足蹈。我的母親問起了顧家的三個孩子。我一一作了回答。顧曉大學畢業去了法國,盡管走的時候十分不願意,可還是在我和馮思琪的勸說下,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方曉珂一個人身在異鄉孤苦伶仃,確實需要一個人照顧。顧珂當兵在紅軍師,今年被選去帶新兵。顧四方高考進了軍校,兩個孩子都十分想念他們,可都沒有時間回來。顧四方暑假的時候曾經獨自一個人回來過一次,在山溝裏整整待了一個假期。他跟著武德元學習武術和射擊技能,到田裏除草剔苗,還幫著爺爺奶奶把院牆給整修了。武德元提起這件事,就高興地讚歎不已。他說:“這孩子真是不孬,善良、仁義,還挺聰明,很有培養價值,聽說軍校出來就能當副連長,我看他跟你一樣有出息。”

山村的夜晚格外寧靜。隻能聽到飛雪砸窗戶邊上簌簌的聲響。方思琪帶著孩子跟母親和姚老師睡在大炕上。我跟武德元睡在小屋裏的小炕上。我脫下的軍裝上,四顆銀星在燈光中熠熠閃光。武德元把軍裝取下來,用手撫摸著軍裝上的星星歎息著說:“一九五五年授銜的時候我被授予中尉軍銜,後來取消軍銜製,我還是個中尉。你小子趕到了好時候了,距離少將就差一步之遙了。”我動情地說:“武子叔,我知道,如果當年你留在部隊,憑你的素質,現在沒準也是將軍了。”武德元搖了搖頭說:“那倒不一定,我注定會是槍膛裏的一顆子彈,隻有勇敢和智慧的軍人,才是扣扳機的人,你的父親要是不犧牲,他可以。”武德元把我的上衣掛好,一邊脫著衣服一邊說:“現在好了,我終於可以閉上眼睛睡個好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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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武德元睡得很香,呼嚕也打得很響,他肯定做夢了,嘴巴嗚嗚啦啦地不停在說夢話。幼年的時候,我有個習慣動作,總在被窩裏抱著武德元的腿睡覺,此刻我伸出雙臂再抱到他的腿的時候,我突然發覺,這兩隻腿瘦得隻剩下皮包骨頭。長年的病痛折磨,讓這雙腿行動起來也不那麼靈敏了。就連覆蓋在骨頭上的皮膚也不再光滑了,坑坑窪窪的皮膚上像是長出了無數個鱗片,凸鼓的青筋就爬在這些鱗片下麵。抱著這雙腿,我的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了。我的眼前仿佛又出現了柿子樹底下那個英武瀟灑的男人。他站在一片陽光裏眯著眼睛對我說,來,小子,叫爹,老子帶你去打狼。我的眼前不停地浮現出他迎著朝陽不停奔跑的身影,在他的身後,總是跟跑著一個懵懂的少年。武德元把他的一切都交付給了我,青春、夢想、榮譽、責任。

現在,他已經蒼老成這個樣子,想到這雙腿已經不能奔跑了,這個人已經風采不再了,幾年或者十幾年之後,連這個人的生命也像馬德勝那樣不在了,我的心裏就忍不住撕扯般地疼痛。

很多時候,我曾經認真思索生命的價值,軍人的價值,也常常因此陷入迷茫和痛苦。可此刻,抱著武德元的腿我一下子豁然開朗。生命的價值,軍人的價值就是:在生命的長河裏,一個人的存在意義就在於讓更多的人活得更好。

那些戰爭年代把屍骨拋灑在疆場上的人們,那些把肉體深埋在異國他鄉的人們,那些粉身碎骨悲壯而死的人們,他們就是因為這個理由才毫不猶豫,義無反顧地把生命和命運交給炮火紛飛的戰場。

我緊緊地抱住這雙腿,把他的腿緊緊貼在臉上,我的生命在感受著它們所給我帶來的力量。迷迷糊糊中,我就覺得,我的身體突然間長出了兩隻金光閃閃的翅膀,穿越叢林,掠過原野,在浩瀚天空之中,在山川河流之上,迎著朝陽自由翱翔……

白茫茫的雪野覆蓋了蒼涼蕭條的山野。馮思琪帶著我們的兒子在雪天的叢林裏玩耍,我和武德元坐在火堆前聊著未來軍隊的發展方向。我所在的R軍已經實現了機械化,新式的輪式步戰車、現代化的炊事車和各種武器的裝備,讓傳統步兵一杆槍,兩條腿,三頓飯,四顆手榴彈的作戰模式發生了質的轉變。談到這些,武德元的眼睛閃爍出從未有過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