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要住些時日,我挽留了要外出打工掙錢的二哥。一大早,便騎著已遠離多年的自行車和二哥一前一後行進在有些秋霜的鄉野大地上。趕集,買一些在農村現在還算奢侈的日用品。
冬小麥已泛綠,田野裏,薄霧輕飄,一片沉寂。猛然,在我的視野中,一群錦雞飄然而現。一對雞父母領著一群小崽如散步般優雅在無盡的綠色中。我的眼球一下子拉直了。二哥說:現在鄉下農閑,遊手好閑的人、半大的小夥子都打工去了,野雞就下山了。獵槍也都已收繳,空手是沒辦法逮著的。它們還不怕人,連汽車的喇叭聲都不怕,有時還到路邊與行人親近呢。世道真是變了,本是山中的東西,如今卻在這大平原上美麗著。
我的老家是河灣地帶,人稠地少,一村又一村,村落基本是相連的;在清晨的薄霧中,我在二哥的幫助下,一一辨認著過去的村莊和道路。舅家的,姑家的,姨家的,樹木掩映下的村莊,模糊著我的視野但喚醒著我的記憶。
在鄉下,最美麗也最幹淨的莫過於如桃花、杏花般的女人們。她們也愛美,但心更質樸。不會像城裏的女子為美去隆胸、修眉、割雙眼皮,甚至修補人生第一次的傷痛;她們也充盈著感情,但這感情如三月的春水,含蓄而羞澀,真摯而不作秀,熱烈而不放蕩,不像都市茶樓酒肆下賣弄風騷的女子,水蛇浪腰,奶聲嗲氣,撐一張粉白的臉和血紅的口,把女人天生的隱私像鄉下的牲畜一樣毫無遮掩地暴露著。脈脈含情、麵如桃花、純如青杏永遠屬於鄉下,永遠屬於鄉下的姐妹們!
“三月,桃花在我的故鄉開著,我故鄉的姐妹們站在桃樹下,她們望著桃花,任由著那些花朵點亮她們各自不同的心事。”
“綠色染亮天空,桃花相趣地映紅人麵的時候,故鄉的杏花也開始綻放了。故鄉的杏花,色彩總是那麼鮮明,鮮明得像潔白的雪一樣純淨,純淨得可以燃燒起來。”
我知道這桃花、杏花隻屬於鄉下,所以,我總會一聲不吭地回到那個地方,那個出生我養育我的地方,並在一片水草肥美、田埂斜坡一踏上就能淹沒腳踝的野草野花中,完成對泥土胎盤般的感恩和膜拜。
現在不是三月,可我用想象中的三月還原著我年輕的姑們、姨們、姐妹們青春的歲月,雖然她們現已像落了葉的樹和披了霜的村莊一樣,臉上的皺紋一如田野上縱橫交織的溝坡。
鄉下最有趣的景致還有連接新年的冬天。那時節,天是如此的冷,一出手仿佛小手就要凍掉似的。沒膝的大雪,冰封的河流、池塘,屋簷下高高懸垂的冰淩瀑布水晶一般,凍僵了大地也凍僵了農事。女人們便閉門不出,圍在床上納著鞋底做著針線,男人們則聚向集體的牛屋、磨坊,圍著一堆幹牛糞或草末烘著的火堆,談論著四方八鄰的趣事、醜事或鬼事,偶有談女人和床笫之事的,大家一哄而笑的同時,免不了有長輩嚴肅地瞪上幾眼或狠罵一頓沒出息的後生。其實大家心照不宣,內心是快活和渴望的。所謂鄉土文化或民間故事,大概便緣於此。而最快活的莫過於偷跑出來的孩子們。在雪地上堆雪人、打雪仗,在冰凍的水塘、小河上打陀螺、溜土冰,然後用磚頭或棍棒給冰打開一個洞,看冰窟窿下冒著白氣的河水;還有用砸爛的一大塊冰放在腳下,一人架著另一人的胳膊,飛快地從冰淩地上滑跑著,直玩得滿頭冒汗、鞋襪濕透,被大人們責罵著一哄而散。那種愜意,那種酣暢,用語言描述實在是太蹩腳了。
想想今日之孩子,秋風稍起,便被大人們包裝得嚴嚴實實,稍一出門,除了一雙眼睛,渾身臃腫得跟大水桶似的。走起路來,企鵝一般,手腳僵硬,步履蹣跚,甚至連嘴巴都封起來,冬天的寒冷已讓孩子們處於半冬眠狀態,何況一年一年的暖冬,“千裏冰封,萬裏雪飄”的冬天已不多見。世道在變,季節也在變,人類抵禦風寒的能力和內心的毅力、堅強也在弱化著。有時貿然杞人憂天一回,照此下去,除非再來一輪新的毀滅或再生,不然,地球和人類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