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水之北(7)(1 / 2)

也許,你沒有唐詩宋詞中名山大川的風光,也不是天堂的再版。但你永遠是風光的源頭,正如你是白河的源頭一樣。一股白水,一彙就成了河,孕育著兩岸的沃野千裏,阡陌都市。各色人等,都在你的手掌心裏晃動。官員們喜歡在自家的深宅大院中閑庭信步或吟風弄月,百姓們則廝守在街頭巷尾忙於溫飽或樂於聽聞,各有各的盤算,各有各的快感,各有各的滿足。

一場春雨,街市肯定是更光鮮了,現實的人們體態肯定是更豐腴了,他們的麵相肯定是更妖嬈更嫵媚甚至是更囂張了。但與此同時,目光一樣清澈的河水也肯定是變得更渾濁了。天空漸漸褪色,由藍轉灰;古樹悄悄遁形,隱居寺廟。唯有你在幹淨的上遊苦守著這一山的青蔥與厚實,不離不棄,不浮不躁。隻要不是不肖子孫舞動毀滅的大鏟或一次次野蠻的戰火,你自然的孕育和修複是永遠的。青山人未老,何況你這天地之靈的寶天曼。即使有一天你老了,珠黃了,時光也不願輕易剝掉你高貴的神韻。

因此,我不描寫你的曲徑幽深,也不述說你的瀑布如練,更不渲染你的綠染天地。無論三月、五月還是八月,誰來,都會蔥蘢而又水靈、婉約而又嬌柔、冷豔而又淒迷。你的一顰一笑,眨一眨眼睛,立刻就讓人產生投懷送抱的衝動;你扇起一縷山風,誰不在你的石榴裙下成為舍生忘死的俘虜。

何況是在這春深夏起的日子,當你輕輕抖動水袖的時候,當你用迎春、玫瑰、海棠點染絳唇的時候,當你用竹子、荷箭清掃蛾眉的時候,當你用山茱萸、小罌粟和辛夷花落的萼瓣塗抹腮紅的時候,不經意間,我們就會被你徹底征服,即便你的一株小小山草,也比人類脖頸上生硬粗大的金子美麗,在你高大挺拔的水杉、鬆株麵前,我們顯得多麼渺小與難看。

我們來時的途中遇見一條蛇,上山和下山的途中都遇到蛇,同賓老師怕蛇,但他說,蛇是龍,我們處處見龍,當是好兆頭。“二月二,龍抬頭”,山中天涼,三月,怕也正是龍抬頭之時吧,我們當信。

寶天曼,你這躲在深山嬌羞的美人!不為歌舞醉,隻為知己狂。我們塗鴉的這些臭文章,有哪篇配得上你的花容月貌和九曲情腸?

隻是,我們來了,有首屆魯迅文學獎得主周同賓先生,小說家、《躬耕》文學主編劉正義先生,南陽散文寫家祖克慰、張玉峰、韓華仁、王璿、臧建國,等等。

“尋尋覓覓,淒淒慘慘戚戚”,一代才女,就把南宋與北宋悲傷著;“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那個偉大的大唐詩人把南陽張揚著;於是,我們就對著寶天曼,藐視著天下的詩人們,藐視著不知道這裏的客朋們。誰不說俺家鄉美,連李白那個狂妄的“天子呼來不上船”的主兒也膜拜了,“走馬紅陽城,呼鷹白河灣”,他願是隻南陽的走狗。

不過,許多許多年後,白河的曲子宛梆仍在回蕩,南陽襄陽的論爭仍在“草廬對”與“隆中對”中進行著時代的較量。不過,秦嶺是以連綿的巍峨還是遍野八極的包容而“一覽眾山小”呢?山不言而隻有水聲潺潺。

青山巍巍,笑看天下。我醉了寶天曼的酒,怎能不說:寶天曼,我真的喜歡你。

問人間殤為何物

學地質勘探的朋友功成名就,隱退回到家鄉,他想把南陽城區周圍的九架孤山作一探考,起點就選在城北的蒲山。我告訴他棄了這份心思,他卻很執意。我說你會失望而悲憤的,他不信。我告訴他,南陽城北緊鄰白河的豐山,在曆史上名氣很大很大,《莊子》《呂氏春秋》《搜神記》《山海經》《南都賦》都有關於它的記載;“白龍魚服”“豐山之盟”“豐山霜鍾”“雍和神”“耕父神”等典故、成語、神話故事都出自這裏;李白、孟浩然、元好問等都曾多次流連忘返,登山題詠抒發幽思……可就是這座積澱著千年曆史文化,輝映著人類燦爛文明的名山,在現代一群群人的蠅頭小利和鼠目寸光中,已幾乎走向消亡。而蒲山遠離南陽市區,名不見經傳,尤以出產優質石灰水泥礦石而聞名。它的毀滅,在劫難逃。

朋友非要去。

一個仲夏熱鬧的下午,我們驅車前往蒲山。由南陽至南召的公路上,一輛輛滿載著石灰石和水泥的載重卡車,在坑坑窪窪的水泥路上絡繹不絕。車輪下的水泥路看來多次被這些重型卡車傾軋過,已變得“四分五裂”,車已走過,塵土飛揚。我們的小車也在跌跌撞撞中開到蒲山腳下,一下車,朋友就體驗到了我先前所言不虛。在鎮中心,道路兩側樹木的葉子上、房頂的前簷上、電線杆的標語牌上,都蒙著一層白茫茫的東西,如同下了一場小雪。朋友用手摸摸,“那是石灰粉。”在蒲山鎮一家飯店門口,一位正在刷鞋的婦女不經詢問就告訴我們。

她說:“這麼多年下來,村裏的道路上,灰塵積得跟雪一樣厚,一腳下去能陷住腳脖子。這些年夏天也不敢在外麵睡,怕一覺醒來,臉被灰塵蒙了,洗都洗不幹淨。”話說得雖有點誇張,但對長期居住在這灰蒙蒙的塵埃中的憤懣卻是真實的。蒲山鎮一位姓王的大夫說,由於當地汙染嚴重,居民患呼吸道和消化道疾病的比較多,“隨便吐口痰都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