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卻幾乎永不散去的藥水味,讓原本看上去明亮整潔的病房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陰翳。即便這是現下醫院裏相當緊張的單人特護病房,那寬大落地窗的窗簾也拉開著,也無法驅散病房裏這份沉重和蕭索的感覺。
容貌姣好,身形窈窕的特護小夏安靜地坐在一邊,望著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林修,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惋惜和傷感來。
驀地,病人蒼白消瘦的臉頰似乎動了動,隨後在特護無限詫異的目光中緩緩撐開眼皮。
“你怎麼醒了?”幾步就到了床邊,小夏臉上已經換上了柔和且陽光的微笑。實則,她心裏卻翻湧地厲害。病人才十幾分鍾因為病痛難以忍受所以給他打了加量的鎮痛針和安定,此刻本該睡得比誰都香,又怎麼可能醒來呢?
林修的目光掠過頭頂亂七八糟卻連在自己身上的儀器線路,幹癟的嘴唇緩緩開闔起來。隻不過,身體無比虛弱的他,發出的聲音也極其輕微。
小夏連忙湊了過去,費了點心力才聽清楚林修所要表達的意思:幫他把病床搖起來一點,另外他還想喝點水。
“你現在的狀態可不能喝水。”小夏保持著笑容,盡量安撫著林修的情緒,一邊穩穩搖起病床,柔聲道,“不過我可以給你潤潤唇。”
林修努力地擠出一絲絕對算不上好看的笑容,輕輕合上了眼皮。他如今的狀態,連睜眼都成了一種負擔,實在是可悲。
很快,帶著略微濕意的溫潤手指落在他的嘴唇上,極其小心卻熟練地抹了一下,又很快拿開。隨後,手指又很快落下。
林修臉上的笑意更濃。小夏是在用手指沾水給他潤唇,他很享受這種感覺。
看著病人臉上洋溢出的笑容,小夏同樣欣喜,唇角微微翹起,卻絲毫不知林修正醞釀著怎樣的情緒。
林修剛滿二十六歲,父母經營一家藥廠,效益相當不錯。若無這一身病痛,林修的人生或許會相當順利、出彩。隻可惜他卻仿佛沒這般好命,自小就下半身癱瘓,延醫問診多年卻絲毫沒有好轉。甚至,半年前他的病情突然惡化,整個人自胸部以下完全失去了知覺。更要命的是,他腦子裏還長了個瘤子。
若是一般人或許還會要求開刀去掉這個瘤子,林修這種情況,卻讓醫院根本不敢下刀。即便腦子裏那事物讓他時常會劇烈頭痛,而且發作一次比一次厲害,各方衡量下來,他的病情也隻能用“拖”來對待。
二十年醫治無果,林修心底縱然不甘,卻也幾乎早就絕望。如今這服情況,更是讓他認命。回想多年來父母對自己的付出,唏噓不已。
他六歲患病起,父親從部隊專業回家,當老師的母親也辭去了自己鍾愛的工作,雙雙下海,隻為賺錢替他看病。這麼多年下來,他的病情沒有好轉,父親頭發日漸發白,身影開始佝僂,再無在部隊時那份英挺和朝氣。母親無數次悄然落淚,抵住多數親朋“再生一個”的建議,隻為了不想林修因此絕望。
林修雖然癱了,智力卻絲毫沒有不足,反而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略有些高出一般人來。
母親就是老師,教會了他拚音,算數,大量的漢字,到後來更是耐心地陪著他半自學完了初中到高中的課程。而學完這些的時候,林修才剛滿14歲。
後來電腦、網絡興起,父母怕他跟社會脫節,當然給他全部備齊了。
半身癱瘓的林修除了就醫也就隻能呆在家裏,自然而然地成了宅男,大把的時間扔在了網絡上。
因為自己的病情,開始的時候林修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醫藥上。所謂久病成醫,時間一長,他的病情雖然沒什麼好轉,但卻對中西醫,特別是中藥和針灸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畢竟他的毛病看得最多的還是中醫。
到後來,知道醫治無望後,林修在網絡上什麼都看,什麼都聽,什麼都玩,成了真正的網蟲。
或許是原本就重病在身,再加上網沒有節製,林修的病情終於在半年前惡化,從半身癱瘓一下陷入如今的悲慘境地。
半年下來,他僅有的僥幸已經完全磨光,剩下的隻有對父母的歉疚和一絲對命運的不忿。
看著林修閉目良久都沒再有所動作,小夏看了看一切正常的儀器,悄然退出了房間。
病房門關上的瞬間,林修卻驀然睜眼。
吃力地轉頭望著床邊櫃子上自己一家的全家福,林修眼中先是猶豫,繼而變成決絕,抬起已經沒剩多少力氣的手臂,將輸液的閥門調到了最大。
如今他也隻有雙手乃至脖子,腦袋還算好的,這個舉動讓他幾乎耗盡了氣力。
紮著吊針的左手臂上很快傳來清晰的痛楚,林修卻完全放鬆了一般,閉上眼睛開始感受計算中自己生命的最後一程。
他等這次自殺的機會已經超過半個月,隻可惜之前他醒著的時候,身邊總是有人,要麼是有特護在,要麼是父母也在。
這副樣子活著,讓他無比憋屈,他再不想拖累父母。哪怕心底知道父母會因此傷痛不已,他也不想繼續活下去。或許是逃避,或許是懦弱,林修給自己的行為找了不少借口,隻想安靜地結束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