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再見,雨季(1)(1 / 3)

季雨

日子又恢複了平靜,何錚臨近畢業,開始在一個劇組實習。

“哎,咱們在一起多久了?”何錚突然抬起小腿輕輕踹了我一下,當時我們倆正靠在沙發上看《雲上的日子》。

“嗯,差不多快兩年了。”

“哎,你看蘇菲·瑪索真有感覺,美麗又危險……”

“去你的!”我坐起來,把他的腳踢開。

“這麼久了。”何錚換了個姿勢,整個人順勢倒在我的大腿上,“相愛的時候,時間總是特別短暫啊。”

“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何錚,你在聽嗎?”

“在聽啊。”

“我想……我想讓爸爸跟成姨結婚。”我說。

沒錯,這個想法已經在我心裏萌芽了。我愣了一會兒,發現何錚沒有看我。

半晌,他突然說了一句:“我現在特煩那些總是吹牛的人,特煩他們那副樣子,真煩!”

“怎麼了?你沒聽我說話嗎?”

“我現在處於每天想打人和每天忍著不打人的狀態。”

“有那麼痛苦嗎?瞎說什麼呢!”

“劇組裏的人都特自以為是,每天指揮著你幹這個幹那個,總有些人喜歡教育人,一口一個你要怎麼樣、你應該怎麼樣,他們說的誰不懂啊,誰不明白啊,自吹自擂誰都看得出來,真正有本事的人才不會這樣愛顯擺,他們跩什麼啊跩。”

準是在劇組裏受氣了,我說:“管他們呢。”

“要說我也能吹,學了這麼些年了,那些事情誰不懂啊,他們不過就是資曆高一點,年紀大點。”

“你自己都說了沒真才實學沒什麼好炫耀的。”

“有時候電影就是這樣,你把自己吹得牛了,說不定就會有投資人給你砸錢。”何錚猛喝了一口接著說,“但是我就是煩!張愛玲都說了出名要趁早,我現在也一把年紀了,太難受了。要是我三十歲的時候還是這個樣子,我幹脆找個地方躲起來得了,誰也不見,在深山老林裏找一個洞,把自己藏起來。”

“嗯。”我說,“剛才我說的話,你聽到了嗎?”

“什麼?”

“沒什麼。”他不想聽就算了。隻是這個念頭一直藏在我心裏,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去實現它。何錚變得很忙碌,我們溝通的時間越來越少。

也許,這還不是最糟糕的。其實關於成姨和爸爸的事,我一天比一天想得清楚,可我卻一天天遲疑著,直到那件最糟糕的事情發生。在那個春天的早晨,一大早我接到了成姨的電話,她在電話裏顫抖地說:“你爸爸突發腦溢血,你們趕緊回來。”

飛機越過一大片農田後緩緩降落在停機坪上,高度不斷下降的過程中,我的耳膜一直嗡嗡作響,被淚水泡得太久的眼睛有刺痛的感覺,我看見一整片稻禾在盛夏裏蔓延著綠色。下飛機的時候何錚問我累不累,我搖搖頭:“不累。”踏上土地,抬頭看見正午的陽光,刹那間我感覺雙腿灌滿了鉛,我正在慢慢靠近那個我不願接受的現實。在這個我生長的地方,在南方溫熱的空氣裏,我的眼淚不知不覺又湧了上來。

我的喉間仿佛一直有一團熱氣,不願說話,何錚一直走在我的右邊,他牽著我的手在這個他陌生而我熟悉的機場裏穿行,他牽著我取行李、找車、問路,仿佛他才是這裏的主人,而我隻是一個過客。我眼神麻木地跟著他走,坐上出租車,直奔醫院。

直到我看到成姨站在醫學院的大門前,她輕輕朝我們招手。上次一別後,這是再次見到她,她臉上寫滿了悲傷,像一個沒有水分的桃子,不再芬芳,消瘦的臉和脖子透著不健康的黃色,她更瘦了,穿著藏藍色的針織衫、黑褲子,沒有任何飾品,簡單得像所有的婦女,沒有光彩。

看見成姨,我的眼淚又來了。何錚與司機一起把後備廂的包拿出來,我在車旁站著,成姨也隻是站在門口等著我們,不願意動,我們誰也不願意邁出第一步。

“走吧。”何錚對我說,我點頭,成姨仍然沒有動,直到我們走到她麵前。我看見她深深的黑眼圈,還有我從未在她臉上看到過的雀斑。我挽著何錚的手在不住顫抖,嘴唇也在哆嗦,我在心裏默默地說:“成姨,我回來了,我回來看你們了。”

那一路仍然是沉默的,爸爸生死未卜,如果爸爸死了,成姨將會麵對一份怎樣的愛情,我不敢想象。我終於知道由於我的自私與任性,給她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一路上,我們開始走得很慢,後來不斷加快腳步,並且很默契地越走越快,直到後來變成一路小跑。我要快點看到爸爸,我要快點看到他。成姨呢,她是一秒鍾都不願意離開爸爸的不是嗎?她終於顯得老了,這個事實讓我的心感到了痛楚。當我隔著重症監護室的門看見爸爸的臉時,我才知道其實爸爸才是真的老了,他活得那麼累,現在他終於能躺下了。

爸爸是因為走私古董的問題被檢查的,這個消息一發布,爸爸就病倒了,家裏的財產也被悉數沒收。成姨默默地說:“都是為了你,季雨,你爸爸積累財富都是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