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著那張寬大的沙發,抬起頭看著天花板,我看見自己閉上眼睛往回走,走過每一棵樹,每一片雲,每一道光,往回走,一直往回走。我突然想起萬荷堂裏爸爸書房裏那首哀傷的詩,“細雨濕流光,芳草年年與恨長”,回憶是浸滿了水嗎,我要從哪裏取出一瓢?
那是我們星月當空的愛情,它最初萌發於何錚的二十一歲生日。
11月19號很快就到來了。
11月的秋風把北京城裏每一棵樹都吹得嘩嘩作響,街上所有的一切都高調地飛舞著,一切都躁動著。
何錚在錢櫃定了一個大包間,那天的氣氛歡快又熱烈。何錚的朋友很多,都是他們藝術係的學生,全都個性十足,談起電影、音樂、設計,每個人都口若懸河。大家一起唱歌,鬧成一團,吃蛋糕,吹蠟燭。
“我問你們,俄語裏生日快樂怎麼說啊?”
“С Днём Рождения!”
“好複雜啊。”
“白曉,那英語裏怎麼說啊?”李瑞插話。
“沒勁,李瑞你就這麼沒勁。”白曉瞪了他一眼,“白癡才問這個呢。”
“你爸爸是很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對吧?”有人問我。
“對。”我回答,免不了很尷尬。
“玩遊戲吧,何錚覺得怎麼樣?”聞佳建議。
“成啊。”何錚點頭。
“玩一隻青蛙跳下水怎麼樣?”
“暈啊,這太簡單了吧。”
“天黑請閉眼呢?”
“不會啊,就青蛙吧。”
爭論了一會兒,大家決定玩一隻青蛙,這是一個幼稚和無聊的遊戲,但是大家都樂此不疲。聞佳站出來宣布規則:“大家輪流說一隻青蛙跳下水,每個人說一個字,順時針地說,比如我說‘一’,李瑞就說‘隻’,碧珊就說‘青’,以此類推,說到最後‘水’字的時候,下一個人就說‘咚’,就是青蛙跳下水了嘛,然後接著第二隻青蛙跳下水,然後‘咚咚’兩次,兩隻青蛙嘛……”
“明白了明白了。”大家響應。
於是遊戲開始,大家坐成了一個圈。
“我先來。”何錚說,“一!”
“隻。”挨著何錚的一哥們說。
“青。”輪流下去。
“蛙。”
“跳。”
“下。”
“水。”
“咚。”
……
這是一個超級弱智的遊戲,可不知怎麼卻在大學裏流行了起來,並且越演越烈,幾乎成為同學聚會必玩的遊戲。大概真的是生活過得太空虛了吧。
一圈過後,大家都沒有錯。每次輪到聞佳的時候,她都會敲一下筷子,這次她的筷子已經敲到第二十下。
到李瑞的時候,他顯然已經記不清到底有多少隻青蛙、自己咚了多少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聞佳還不斷地在一邊騷擾他。
“錯啦。”李瑞被人揭發多咚了一聲。
“哈,要懲罰呢,大家說,是真心話還是大冒險好啊?”
“懲罰,懲罰,看你的意思。”聞佳大聲說道。
“那就大冒險吧。”李瑞無奈極了,但之後卻有更讓他無奈的事情。
“冒什麼險呢?”何錚在一旁起哄,“不如你親聞佳一下吧。”
大家起哄起得更厲害了,我也在一旁跟著鬧騰。
“不要啦,讓我親她,多難為情啊。”李瑞向大家求饒,同時對何錚投去鄙夷的眼神,“還是不是兄弟啊!”
“是兄弟才這麼幫你呢。”何錚笑著說。
“好啦,有什麼了不起嘛,親就親。”聞佳站起來,豪爽地說。
好奇怪的年代,女生越來越豪放,男生反而更扭捏。
於是李瑞把她按到牆上,靠過去。閱人無數的聞佳顯然緊張了,卻還是故作倔強地噘著嘴。李瑞把嘴唇靠過去,即將親到的時候側了下頭,擋住別人的視線,親到了她的臉頰上。
遊戲接著進行,何錚不知怎麼走神了,成為第二個接受懲罰的人。
旁邊幾個文藝編導係的女生顯得很激動,躍躍欲試的樣子,似乎在等著成為第二個被親吻的公主。
看來何錚真的很受歡迎,這年頭,男生有著漂亮的臉蛋,似乎比什麼都重要。
“壽星!在場的女生裏,你最喜歡誰?給她打個電話告白吧。”一個女生提議。
“好啊,好啊。”大家又響應。
何錚沒有拒絕,隻是皺了一下好看的眉頭:“我還沒準備好呢,你們就讓我告白?”
“看來,這裏麵真的有他喜歡的女生呢。”碧珊是攝影係的女生,她也在喊。
我倒是沒有說話,靜靜地坐在白曉旁邊,拿起一杯果汁慢慢地喝。這番茄汁好甜好甜,喉嚨都黏糊糊的。我不禁想起了那一夜的數條短信,或許這些短信發得再多也不代表什麼,可我還是忍不住地想,會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