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頓飯吃得很愉快,其實在我家的那幾天你都很快樂,每天都帶著笑。我爸爸是個廚師,每天變著戲法給我們做好吃的。晚上你睡在我的房間,我睡在沙發上。
等到半夜,其他房間都傳出鼾聲的時候,你就貓一樣地鑽到沙發上,抱著我。
“傻瓜,這兒好擠,沙發又硬。”我抱著你說。
“不管。”你的手環繞著我的脖子,“這幾天你開心嗎?”
“開心,你來了我當然開心。”
“像個家,對嗎?”你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突然濕潤了。
“本來就是個家啊。”
“不是,是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像個真正的家,讓我想成為其中的一分子,有爸爸媽媽,姥姥姥爺。”你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們抱在一起,你的眼淚順著我的脖子淌了下來。
我知道,你是個孤獨的孩子,不習慣幸福,但我能給你幸福。你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縮在我的懷裏,像一隻真正的鳥兒。我摟著你的腰,你的身體很柔軟,胸部貼著我的另一隻手。小雨,我的女人。
天牧
在北京,迎接我的是北京分公司的總監李斯特先生,他是一個美國胖子,他告訴我他1980年就來了中國,一直到現在。簡直了!1980年的時候我才三歲,整日在聖彼得堡的涅瓦河畔光著腳丫奔跑;1980年胖乎乎的海躍才剛剛出世;1980年我生活的國家還叫作蘇聯。
現在,老李已經是大半個中國人了,絡腮胡子上麵一個有點通紅的大鼻子讓他看起來非常和善,他的妻子是中央美院的老師,一個才華橫溢的畫家。
到北京的第一天,我就在他們家做客,在順義的一個古典的房子裏,我見到了數不清的中國古玩和字畫。看到那些東西的時候,我覺得我被一個巨大的磁場吸引住了,這些與我在聖彼得堡小店裏看到的中國小商人販賣的東西都不同。明清式中國風的家具、畫著大朵杜鵑的屏風、天才造型的古鼎、散發著奇異味道的青銅製品……我發覺我異常亢奮,在我的眼裏,北京就像一個未知的寶藏,等待著我去挖掘,小白對我說的一切不過隻是些毛皮而已。
從老李家出來,我獨自一人走在北京的大街上,迎麵而來的都是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人。在北京的大街上,我和黃皮膚、黑眼睛的中國男人無異,不再是白人世界裏的異類,這種感覺非常美好。
傍晚華燈初上,我開車路過天安門,綠瓦紅牆,燈光映照著壯麗的天安門,寬闊的廣場上是十一黃金周過後尚未退去的餘溫,人來人往的充實感著實讓人興奮。這種興奮是老外初到中國的興奮,更是一種在陌生中找尋到血緣歸屬感的興奮。我興奮得像孩子一樣,坐在車裏給遠在聖彼得堡的媽媽撥了一個國際長途,激動地說:“我終於見到了天安門。”
我如今住在公司安排的大北窯附近的一個花園高層住宅,綠化良好,在十二樓的房間有很大的落地窗,早晨會有很溫暖的陽光照進來。我找來地圖,開車去了宜家,買來各種能讓這裏像一個家的物品和裝飾。我已經是一個能夠照顧自己的男人了,一直以來都是。牆上掛著一幅我從俄羅斯帶來的畫,這是海躍送給我的禮物,一個北歐畫家的作品,畫著安靜的大西洋。我非常喜歡這個家,拉開白絲的窗簾就能看見北京在秋天裏驕傲得沒有一片白雲的藍天。
裝好了電腦和網絡,我接到了小白給我的郵件,她告訴我她正在學語言。媽媽給我來過電話,看得出來她非常喜歡小白。但我已經很少與小白聊天,開始進入正常的工作狀態,迎接新的挑戰。
公司就在國貿,老李給我的第一個項目是與東晟的煙花公司貿易洽談,東晟的老板是個湖南人,叫潘笑天。我並不喜歡這樣多話的老板,第一次見麵就絮絮叨叨,說政府禁止春節假日燃放煙花爆竹的規定是多麼毀滅性的打擊,並真情款款地訴說了對於出口煙花到歐洲的願望和誠意,臨行前他還塞給我一個大紅包。我把紅包交給老李的時候,老李坦然地笑著說,這就是中國。
對,這就是中國,我正在中國的土地上安睡第一夜。好久沒有在陸地上睡覺了,我躺在寬大的床上,蓋著絲絨的被子,夢中,我回想起我在天津港下船的場景,微笑著與船上的水手們和船長告別。那艘萬噸的貨輪,承載過我最年輕的夢想,在揮手的刹那間,我明白我注定要與漂泊告別,告別所有年輕男孩都有過的浪子夢想,停留在放棄流浪的成熟男人的狀態。
是的,要成熟。當我氣宇軒昂地走進東晟公司在北京飯店的發布會現場,走進那個富麗堂皇的大廳時,我告訴自己要表現得像個成熟男人,不能有任何一點娘們的腔調。我穿著筆挺的阿瑪尼西裝,穿過在場人所有的目光走向發布會的講台,臉上是冷峻而不苟的表情。但我發現,我的成熟和不苟言笑很快被一個女孩打敗了。在場的女士有很多,我隱約能聽到台下有女記者發出了小聲的驚呼,竊竊私語地說:“嘿,這就是那個俄羅斯年輕有為的駐華總經理,原來這麼帥啊!”接著是一陣閃光燈的狂拍。但是她不,她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看我一眼,這有意思的女孩像一朵百合花一樣綻放在講台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