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成姨家裏見過像聞佳床單那樣的紅色,成姨的家裏是大片大片的紅色,紅色的沙發,紅色的家具。我問她為什麼要這樣子裝修,成姨說:“因為這是暴力美學。熱烈的紅色會讓人有膨脹感,暴力美學就是把一切彰顯力量、誇張的東西疊加起來,營造一種吞並的氣氛,我喜歡這種感覺,很有生命力。”
所以當我第一次看見聞佳時,就在心裏想:看,這又是一個暴力美學的擁戴者,一個強勢的女子。後來我怎麼也沒想到,我會與聞佳成為大學時期裏最要好的朋友。
聞佳那時總是說我不夠自我,她說:“拜托小雨,你這麼有錢又漂亮,幹嗎還那麼低調啊,你這樣別人不會說你孤芳自賞,反而會說你故作清高。不過也無所謂了,好在你有個有錢的老爸,凡世間的事情你可以不用去管,就安心做你的仙女吧。”
然後我就會很無奈地看著她。她叼著一根煙,煙熏得我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我最初的大學生活都與聞佳有關。我沒什麼朋友,大家都覺得我是個家庭背景顯赫的人,不太願意和我來往,隻有同樣被大家排斥的聞佳喜歡和我在一起。
聞佳和我們宿舍裏除了我和白曉以外的另兩個女生的關係越來越糟糕,終於,在入學的第二個月,聞佳搬走了。她在學校附近盤下了一個小店,裝修一新以後住了進去,前麵是賣銀飾和旅遊工藝品的地方,後麵是臥室。
攢夠了錢,她就會去旅行,離開北京。不上課,也不請假,好在北辰大學的播音係最最自由。那時我很喜歡聞佳的生活方式,她說她喜歡旅行,停不下來,於是她就開始旅行。偶爾我感覺到她需要錢的時候,會故作喜歡地把她店裏的首飾買下來。
每一次聞佳旅行歸來,我們就聚在西門的大排檔喝酒。一次她在西門喝多了,冬天的夜裏,她滿是酒氣的嘴裏吐著白氣問:“小雨,你為什麼那麼喜歡丹麥?那裏好遠,不過如果有機會,我們一定要一起去。”
那是我第一次感覺到聞佳是一個天才,其實我從未對誰說過自己喜歡丹麥,隻是偶爾在圖書館看到安徒生的書會停下來;隻是在看海洋天氣預報說到波羅的海時會跟著喃喃地念一句;隻是偶爾會說起哥本哈根的爵士音樂節,說起那座蔚藍的漂在海上的城市……而她竟然如此了解。於是我拉著聞佳的手說,因為那裏有寧靜又美好的莊園,還有古老的教堂,我喜歡那些荒涼的北歐文字,我要和我愛的人一起去丹麥尋找屬於我們的童話。
“那你一定會去的,因為上帝在你這邊。”聞佳疲倦地笑起來,一杯接著一杯灌自己啤酒,“你知道嗎,我為什麼那麼喜歡跟你在一起?因為你什麼都有了,和一個什麼都有的女人在一起最安全。我在那些所謂的愛情的角落裏傷風感冒,隻能談情不能說愛,你懂嗎?”
“我懂。”我說。我抱起不省人事的她,匆忙結賬。在回宿舍的路上,聞佳吐了一次,她抱著我說:“小雨同學,你什麼都有了,就缺一個好男人。”
那一夜的風很大,聞佳不斷地說著男人,說她見過的各種男人,打工的時候,玩樂的時候。在路上,她傷感得號啕大哭,我不知所措地抱著她的頭。
我扶著她,從學校的北門往外走。我覺得應該盡快回到小店安頓她,但在黑夜裏穿行,隻會越走越害怕。聞佳也變得越來越重,我根本扶不住她,她嘴裏還在念叨著:“死男人都給我滾。”
“都這樣了還罵個頭啊!”我把她的手搭在肩上,艱難地往前走著。
在我感到幾乎抬不動聞佳的時候,兩個男人迎麵而來。就在這個寒冷的晚上,何錚出場了。
這樣的黑夜裏遇到陌生的男人,我不禁渾身都顫抖了起來。看了看表,淩晨一點鍾。我想跑,可是聞佳怎麼辦,她迷迷糊糊的一點意識也沒有。透過慘白的路燈光,那兩個男人的輪廓越來越清晰,兩個人的個子都很高,手上還拿著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是凶器嗎?
在他們走近時,我叫出來:“我給你們錢,不要傷害我們。”
那一刻的氣氛非常尷尬,兩個男生走近,我不敢抬頭,隻看到他們都穿著黑色的大衣,好像是武俠小說裏的賊人。我想,完了。
“你們要去哪兒?”何錚就在那時候對我說出了第一句話,“那麼晚了還在外麵,很危險。”
那時候我的眼睛被風吹得很疼,淩晨的寒氣讓人抬不起頭來,我隻能護著聞佳的臉,聞佳的臉熱得像發燒了一樣:“我……”我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