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蒼右對他說過的最重的一句話。這之後他才知道，以往他喝的那些人血中帶著血咒，所以蒼右心情不好的時候，他便會被血咒折磨成一副半人半獸的樣子。
蒼右對他說：“隻要找到那隻雌影狐，你就能重新做人，成為大明星。好不容易得到的這一切，難道你不想要了嗎？”
他隻是冷冷地看著一臉凶殘的蒼右，不說一句話。
他的眼神卻像是在說，做人再好又怎麼樣？活著最重要的是能做自己。
他越來越懷念狐丘山了，可是他也知道，這輩子他再也沒有機會回去了。
5
“雌雄影狐，千年難得的珍寶！”蒼右走到被封妖圈困住的西雲蕭麵前，“如果你們自己交出內丹，就可以繼續活下去，是狐是人，都隨你們的願。雖然不知道你們的壽命還有多少，但總比我動手結果了你們好。你說呢？”
蒼右說完，將微笑的目光轉到一直驚恐不安的姚小雙身上。
“你就是為了這個將他變成這樣子的？”姚小雙怒視著蒼右，“好，放了他，我立馬將內丹給你！”
“不要！”西雲蕭在封妖圈裏痛苦地掙紮，“將內丹給了他，你很快就會死的！”
“我隻問你，你還想繼續做人嗎？”
麵對姚小雙突如其來的溫柔眼神，西雲蕭一時慌了神。
他是一隻影狐，雖然他曾經那麼厭棄那個低等的畜生，但是他明白，那才是最真實的自己。
看到西雲蕭的眼神，姚小雙當然知道他和她一樣不願意。
“所以長命與否對我們而言都沒有意義，活著才有希望，對嗎？”
這時西雲蕭突然安靜下來。他忽然想起幾個月前，他去星寂的店裏買了一條魚。他買的那個夢境是他又回到了狐丘山，為了一塊肉和一頭老虎惡鬥，雖然他負傷嚴重，可當他叼著那塊肉回到洞穴，將肉放到姚小雙的嘴邊時，他的心忽然就亮了。他知道即使流再多的血，他都無怨無悔。
他多希望那個夢境還能實現啊！
他也以為那些還能實現，所以他對著姚小雙渴望的眼神重重地點了點頭。
“這麼說不用我動手了？”看著他們的樣子，蒼右欣喜若狂。
其實並不是蒼右不想自己動手，隻是他們肉身一死，取出來的內丹就沒有意義了。如果西雲蕭不同意，他打算繼續對姚小雙施以血咒，讓他們彼此看對方受盡生不如死的折磨。現在看來，他低估了他們對生的渴望。
“我希望你拿到內丹以後，將我們送回狐丘山。這是我唯一的條件。”西雲蕭說完望著姚小雙，他們是時候回家了。
“當然，我保證！”
蒼右拿到雌雄影狐的內丹，眼睛裏光彩明亮。這個東西他尋了一百年，如果再拿不到，他的壽命離終結也就不遠了。
放開了西雲蕭之後，蒼右心花怒放，盤腿坐下，以內丹為引來修煉。內丹無法保存，必須盡快使用。隻是他太癡迷於長生了，所以沒有注意到大劫的到來。
就在蒼右專心地修煉時，突然一道銀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姚小雙扶著精疲力竭的西雲蕭還沒站穩，就被那道耀眼的銀光閃得眼疼。
接著他們就看到一把銀劍刺中蒼右的心髒，蒼右倒在了地上。滿眼悲憫的星寂握著劍站在那裏。
“星寂，是你？這……”姚小雙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星寂。他仿佛變了個人一樣，滿眼的絕望，一點不像之前見到的那麼陽光。
“是我……”他走到在血泊中掙紮的蒼右麵前，低下身子看著他，“這天我等了太久，可是等到最後竟然隻有絕望。”
魚妖星寂，原來隻是月光河裏一隻給人希望和夢境的魚，他和花千樹快樂地生活在那裏，期待著給人們一個美好的希望。雖然這種生活很殘忍，但這就是他們活著的意義，他們樂於接受這種死亡。蒼右帶走花千樹的時候，星寂還祈禱她變成一個最美的泡泡。可是他沒想到，蒼右卻用法術將花千樹的血靈製成了血咒。
那等於將花千樹活活地害死，對月光河裏的魚來說，那是最殘忍的死法。
星寂刻苦修煉，希望有朝一日為花千樹報仇，那也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可是當他能變成人形去尋找蒼右時，卻一直近不了他的身——術師從來都是讓非人聞風喪膽的敵人，非人若想傷到術師，隻有在他法力最薄弱的時候動手，也就是在他修煉時。
術師的修煉向來隱蔽，所以這個機會星寂等了一百年。
但幸好他等到了。
其實姚小雙出現的那刻他就知道機會來了：有雌雄影狐內丹作引子，術師可修煉長生不死，這個修煉當然需要在拿到內丹的最快時間內完成。
可是他沒想到，等了一百年的仇終於報了的時候，他的心中隻剩下了滿滿的絕望。
活著的希望都沒有了，他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6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躺在床上休息的西雲蕭，姚小雙突然哭了出來。這一天她等了太久，整整一百年。
西雲蕭被血咒長期傷害，五髒六腑早已受傷。
“等你的傷養好了，我們就一起回狐丘山。”她緊緊地握著西雲蕭的手，像是已經回到了狐丘山那段曾經最快樂的時光。
可是西雲蕭隻是對著她微笑，不再說話。
他想也許姚小雙太高興了，所以她可能都忘了：一百年了，離那個日子越來越近，近到他們已經沒有時間重新做回影狐。沒有內丹的他們想要一夜之間穿行萬裏之遙，已經不可能了，也許今生他們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當姚小雙端著一碗藥重新回到房間時，她手中的碗突然不小心落在地上打碎了。她震驚地看著躺在床上的西雲蕭——他已經變成了一隻狐，一隻瘦小的影狐。
“西雲蕭，你怎麼了？”尖叫聲響起的時候，姚小雙已經撲在床上。
“時間到了，姚小雙，我再也回不去了！”
像被驚醒一般，姚小雙突然想起了什麼。
“如果一百年內不尋回自己的靈魂，重新做回影狐，那個時候整個人就將被焚毀，化為塵埃。”
族神的話飄在她的耳邊，她撕心裂肺地看著氣息越來越虛弱的西雲蕭。
“我還有時間，我背著你回去。我還有時間，我們一定可以再回到狐丘山。”
“來不及了……”西雲蕭努力睜開眼，不讓自己沉睡過去，“到了午夜，我就會化為一縷青煙。你還有時間，不要管我，快回去吧，向族神換回靈魂，做回自己。記住，你是最後一隻影狐，你一定要好好地活著。”
每年姚小雙都會回到狐丘山。無論她身在何方，正在做著什麼，到了初夏，她都會義無反顧地回去。
不為別的，隻為了看看那個早已荒蕪的家。
那是他們生存的地方，那是他們的根。
所以她怎麼可能放棄西雲蕭？
“星寂，我買下你所有的魚，哪怕一條魚隻能讓西雲蕭活一個小時。都賣給我吧！好嗎？都賣給我！”姚小雙幾乎是在祈求。
“姚小雙，你忘了嗎？魚隻能給你一個夢境，雖然會很美好，但那畢竟不是真的。”星寂靜靜地看著麵前的姚小雙，聲音也靜得如水。他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明明隻有二十歲，鬢角卻已霜白。
“我必須帶西雲蕭回去！”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般，姚小雙轉身朝裏屋走去。
“也許，有一個地方可以幫你。”星寂突然喊住了姚小雙，“那裏可以租賃任何你想租賃的東西——包括生命。”
7
姚小雙和西雲蕭離開之後，星寂將店關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那些去他店裏買魚的非人們再也沒有買到可以看到希望的魚，所有他們都再也沒有找到星寂的那家店。有些非人甚至以為，星寂的店和他賣的魚原本就隻是一場夢境，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狐丘山上，初夏剛至，西雲蕭和姚小雙一口氣跑到狐丘山的最高處。頭頂的月光明亮耀眼，她仰望著西北方向。
那是人類生活的地方，是他們再也不想回去的地方。
午夜將至，他們的時間越來越近了。
“真的不後悔嗎？”望著西雲蕭神采奕奕的樣子，姚小雙很是心疼。
她不能不心疼，雖然西雲蕭租到了五天的生命，可是族神告訴他，他的靈魂已被血咒腐蝕，再也沒辦法重新做回影狐了。
“能再次回到狐丘山，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西雲蕭深情地望著姚小雙，“答應我，你要一個人好好地活下去！你是最後一隻影狐，這是你的使命！”
姚小雙重重地點頭。月光下，他們的影子落在狐丘山的石頭上。
“吼——”
“吼——”隨著西雲蕭仰天咆哮的聲音響起，姚小雙也附和他一起仰天咆哮。
那是最後兩聲狐嚎，等月亮升到最高處的時候，狐丘山上再無一隻狐。
化為青煙的那刻，西雲蕭不可思議地望著同樣化成青煙的姚小雙。
他應該驚訝的，他以為姚小雙已經重新和族神交換了靈魂。可是她卻正陪著他一起死。
不能一起活著，一起死也是好的。
“你——”
他的聲音還沒響起就消失失蹤，一陣清風吹來，兩股青煙在狐丘山上飄散。
西雲蕭不知道，姚小雙同樣化成青煙的那刻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其實在星寂的店裏幫忙的時候，她看著那些來星寂店裏買魚的人，突然也想買一條魚，於是她就買了。在那個夢境裏，她在一座陌生的城市找到了同樣在尋找她的西雲蕭，後來他們便一起回到了狐丘山，在他們一起生活的洞穴裏幸福地度過了一年又一年。最後他們都老了，一起爬到狐丘山上的最高處，仰望著頭頂的月光咆哮。
就像現在這樣。
和現在不同的是，那個夢境的結尾他們笑得都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