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九,大雪至,天地肅殺,萬裏銀白,不辨晨昏。
昆侖山下一間酒肆,名曰“有酒”。
一名落魄少年,緊裹半舊敝裘破門而入,劍眉星目,臉色漿白,一隻沾滿血跡的右手死攥腰間長劍,左臂蕩在身側,似斷未斷,進門後踉蹌行了三步,正跌坐在一張酒桌前。
桌前一青簪道人正自斟自飲,店內隻有他一個客人。青簪道人聽落魄少年坐在麵前,半張開眼瞧了一瞧,引頸飲完杯中之物,而後將手中白瓷盅推到了少年麵前。
落魄少年撐著桌邊直瞪青簪道人,那道人縱不笑時也帶三分笑意,眼中不辨好惡,缺一分清高,補一分古道。
少年盯著青簪道人不轉一睛,許久,吞下口中血沫方道:“這般劣等酒器,有不若無。”
說罷自行奪過道人手邊酒壇,翻腕仰頭,任憑滿壇清冽灌入喉鼻。
青簪道人見少年喉頭咕噥幾下,身子一彈便彎腰開始忍不住地咳嗽,口中合著血的酒水被咳出大半,但剛咳完又仰頭再灌,似想用一身酒氣洗一身血氣,寧可醉著死,不願醒著生。
少年灌酒之時,桌上已擺上了四五菜肴,少年麵前也已添箸加酒,兩人又是一視卻仍不語。
落魄少年用沾著血穢的衣袖一抹臉,青簪道人已起筷伸向麵前一尾白魚,少年一笑,抓過手邊新酒仰首複飲,此番卻是一滴不曾浪費,全數穿喉下腹。
一壇酒飲畢,落魄少年麵色稍緩,正欲開口道謝,不想青簪道人卻先吐出兩字。
“料酒。”
“錚”的一聲,劍氣帶風,青簪道人頸間已現一柄青鋒。
***
此劍名曰“念念”,劍長二尺七,內含一刃短匕,長一尺一,名曰“餘恨”,乃河東廖家堡堡主廖鴻之隨身佩劍。一月前,曾經叱吒武林的廖家堡一夜遭難,堡內上下百餘口無一幸免,唯少堡主僥幸逃脫。
“你是何人,如何知我姓名?”少年麵若死灰,雙眼血紅,架著劍的右手看得出並非慣用,而經方才一發力,立時有血順著劍柄流下,一滴滴砸在桌上,似催命的梆子。
青簪道人頸間添了一道殷紅,神色卻無半點波瀾,瞟向少年微顫的右手又盯上他猙獰的眼睛,正欲開口解釋,屋外卻響起人聲、馬嘶聲攪著風聲嗚咽,殺氣直把門板震得亂顫。
轟的一聲,酒肆的門板連帶著門框被人一腳踹飛,漫天的雪卷著風撲進店中。
少年與道人轉頭看去,足有三五十人堵在門口,領頭兩人,一男一女,一長一少。
那年長的手執九環寶刀,獨目美髯,如經了年歲的狼首,與身後幾十人混在風雪中一絲不動地伺窺著獵物。
那年少的麵有憂色,未執兵刃,一身白衣勝雪,頸間一條雪白狐裘,更襯嬌靨如花。雖也站在門外,卻與眾人格格不入,一雙含水巧眸憑白惹人憐惜,手無寸鐵,世上卻無人忍心動她分毫。
“廖家小兒,速速出來就死,你瓊三伯可留你全屍。”
聞為首的低叱,青簪道人眼神一冷,嘴角勾出一個得意的笑。
落魄少年瞥見道人被嚇得一怔,之前這人即便不笑也讓人覺得暖,而此刻,眼前之人雖在笑卻讓人覺得冷。
隻聽青簪道人淡淡開口問向少年,“這些人是?”
少年切齒道:“仇人。”
“什麼仇?”
“屠我廖家七百一十八口,不共戴天之仇。”
“因何結仇?”
“不義之徒,為財為勢為權忘情棄友。”
“此仇可有解?”
“我死,或者他亡。”
“此仇你可報得?”
“哼,一腹濁酒,一隻殘臂,正是報仇之際。”
“好,看在今日你請我喝酒的份上,這仇我便替你報了。”
不待少年回應,數十支響箭便齊齊向著少年與道人射來,青簪道人徒手攥住頸間青鋒,一腳將少年踢到牆邊。
***
破空之聲過後,酒肆之內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