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離也不說話,閉上眼睛默念著經文。
良久,隻聽那人道,“和尚,你知道本王是誰嗎?”
凡離依舊沒有睜開眼,脖子上套著的枷鎖加上一直以來都未好轉的風寒,他覺得自己已經很難開口了,且這年輕人說話的語氣似乎也沒指望自己會開口。
果然,片刻男人低低笑了聲道,“本王是當朝寶睦親王,跟你一起的那人是本王的胞弟寶赫親王。”
凡離依舊不發一言,仿佛整個馬車裏隻有他一人。
“本王愛弟心切,不遠萬裏來此找他,還望告知胞弟下來,以慰藉本王。”秦蕭司眼裏閃過一道厲色,嘴唇緊抿,好像在克製著什麼。
聽到這裏,凡離才知道原來自己救起的那人竟是當朝王爺,不過於他而言這人即便是當朝皇帝跟他也無甚關係,萍水相逢罷了。
他慢慢睜開眼,撕扯著沙啞的嗓音說道,“令弟與我並非知交,他確已離去,小僧不知其去向,施主若要知曉,不如另尋他人為好。”
秦蕭司眼神一冷,原本還帶著些許笑意的臉瞬間沉了下來,他的確知道這和尚跟他那弟弟毫無關係,頂多他弟弟在將死之時被這多事的和尚救了而已,想他弟弟多疑謹慎的性格斷不會因為被人搭救便對其推心置腹以致將自己行蹤告知對方,但知道這事實卻也難掩他的憤怒,若非這該死的和尚該死的多管閑事,他就不用在這當口放下朝中大事趕來這地方,卻連他弟的影子都沒見到。
如今皇帝已經回力無天,秦蕭孜已經被他控製,隻有這秦蕭逸,被他派出的弑衛追殺竟還能逃出來,實在不得不說他運氣太好!都已經被顧墨重傷了竟還能遇見這和尚逃過一死!
憤恨的看了一眼這和尚,秦蕭司再也控製不住滿心的恨意,很是用力的一巴掌煽向凡離!凡離有病的身體完全承受不住這巴掌整個往一邊歪去,嘴角竟流出血液,配上那要生要死蒼白的可憐的臉色,看上去說不出的淒慘。
急劇地咳嗽了幾聲,凡離覺得溺水了一般,之前的病氣在這時候顯得特別明顯,頭痛的像要撕裂開來,渾身不斷抽搐著發冷,被煽打的臉更是火辣辣的痛,喉頭不斷有腥甜的液體湧上來,他覺得前麵十幾年的人生都沒有今天來的淒慘。
秦蕭司恨恨地看了凡離一眼,然後不發一言下了馬車。
凡離一直昏昏沉沉,周遭的一切都顯得模糊不清,身上時冷時熱,像在火山一般,又如在冰天雪地,嘴角不斷溢出的猩紅液體不斷流下,他那身早已看不出原樣的衣袍更是早已被血液沾染,馬車狹小的空間使這味道不斷充斥鼻孔,他覺得大概自己快要死了。
他想起以前在相國寺的時候,住持方丈常常說的一句話,
貪淫致老,瞋恚致病,愚癡致死,除三得道。
如今他正是如此麼?
因莫須有的慈悲沾染疾病,這是嗔恚致病?喪身與此,這是愚癡致死?
世人常道出家人慈悲為懷,卻不知出家人的慈悲大都建立在這行善並不影響他自身所擁有的和即將擁有的。
凡離如是想到,卻也並不懊悔,凡事皆為因果,如今他因那人而死,想來便是前生作業今生報。
馬車又行了一段路程,凡離昏昏沉沉當中感覺自己被人抬起,然後被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地上,接著是來自胸口的刺痛,直痛的他直接暈了過去。
人生難得今已得,佛法難聞今已聞。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向何生度此身。
秦蕭司坐在馬上看著手下的兵士一刀砍向凡離,心裏的憤恨終於少了一些,想這天下早已半數盡入囊中,難道還怕那落荒而逃的秦蕭逸不成?趁著父皇還未能醒來,他得趕緊回去朝中處理那些秦蕭逸的擁躉。
這天下,隻需要一個皇帝就夠了。
隊伍再次整頓好,用一種極快的速度往前離去。
樹林間隻剩下烏鴉啼叫的嘶啞。
“凡事皆遠離,你便喚作凡離吧。”
凡離仍舊記得這聲音的主人有著一雙溫柔的眸子,卻是無論多深情總是雙目含淚,秋水望穿一般總是深情款款地望著他,想要從他身上找到另一個人的影子。
他記不起來這聲音的主人長了一副怎樣的模樣,唯有的印象隻剩下這把他生平所聽最溫柔的嗓音和那雙眼睛。
有什麼關係呢?
這個給了自己名字的女人與自己是何關係有什麼關係呢?
終究隻是個被拋棄在相國寺的小小和尚罷了,這世界所有,本該如他名字一般,凡事皆遠離。
炎炎夏日,風平雨靜,空無一人的山道上悠然走來一輛馬車,車夫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穿著火紅色的長衫,後背長劍,麵容姣好,雙目含春,顧盼之間宛如人間四月天,嘴角微翹,端的是一派好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