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的財富
從我記事兒起,爸爸就經常在吃飯的時候給我講故事。爸爸每頓飯都要喝一點酒,酒杯一端,爸爸就打開了話匣子,談天說地,講古論今,讓我知道了不少東西。
爸爸經曆的事情太多了,十幾歲的時候便開始跑江湖,學了滿嘴的“生意口”。有一年爸爸給遊擊隊運軍火,被“夥混兒”(地方土匪)抓到塞到麻袋裏,要不是夥混兒裏有個同鄉,爸爸就被扔到河裏淹死了。後來,爸爸便四處遊走,去過山東、去過北京、去過南京,足跡走遍了大半個中國。
闖蕩江湖,爸爸學了不少東西,而他每天向我講的,就是他在江湖上學到的東西。那些東西,任何學校都不會教,爸爸教給我,可以說是絕版真傳。有些時候,爸爸說的那些東西我並不在意,但時間長了,爸爸經常說給我聽,我也就牢記在心了。爸爸常說“藝不壓身”,沒有沒用的本領,隻要學會了,早晚會用上。
我十八歲那年,爸爸去逝了。爸爸走了,沒給我留下什麼遺產,隻有五間破房,還是我和哥哥共有的。
後來我當了兵了,退伍之後雖然政府安排工作,但要經曆一個相當長的等待過程。那短等待的過程是非常難熬的,我沒有錢,但要生活,隻能自己去掙。於是,我想起了爸爸和我講的許多事情。
爸爸曾說,他落難濟南的時候,身上隻有一毛錢了,但要住店,要吃飯,一毛錢怎麼能行?於是,爸爸便用一毛錢買了哈糖(麥芽糖),從客店裏借個鍋熬了,然後拿到街上,用他的絕活“手沙書”在地上打個場子,用一根麥秸吹種動小動物賣,結果,一毛錢變成了二十塊錢,從濟南順利回了家。想到這些,我便效仿起爸爸來,在家裏練了幾天“手沙書”,也買了一些麥芽糖,到集市去吹糖人,結果也順利度過了難關。
曾幾何時,我還怨恨過爸爸沒有給我留下遺產,經過了那次事情,我不再怨恨爸爸。爸爸沒有給我留下錢財,卻教給了我生存的本領。錢財總是會花光的,而生存的本領卻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它是爸爸留給我一生的財富。
說到生存的本領,比得到萬貫家財更有意義。
酒肉朋友
在我的記憶中,爸爸每天都要喝酒,每天也有人到我家陪爸爸喝酒。爸爸很熱情,來的都是客,都要好生款待。因此,媽媽經常和爸爸吵架,說家裏就是讓爸爸喝窮的。
媽媽說的不是沒有道理。我小的時候,人們最發愁的就是吃,在溫飽問題還沒有解決的年代,幾個人在一起喝酒是最奢侈的一件事,每天少說也要浪費五六百元,而五六百元在那個時候可是非常不小的數目了。可爸爸卻不聽媽媽那一套,他常說的幾句話是“多個朋友多條路,多個冤家多堵牆。”“酒越喝越厚,賭越賭越薄。”“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他說,喝酒是交朋友的最好辦法,不喝酒,哪來的朋友?於是,爸爸便經常三天一小醉,五天一大醉,隔三差五便在家裏擺上一掉,家裏的好東西都讓那些“酒友”吃了。
那一年大地震,我家的房子震倒了,蓋新房要花錢,可我家卻沒有。別的人家早早就蓋好了新房,而我家還住在地震棚裏。後來我才知道,為了蓋新房,爸爸把所有的“酒友”都找遍了,向他們借錢,卻沒有一個人借給他。爸爸的“朋友”遍天下,卻沒有一條路走得通。最後,還是爸爸向“公家”借了幾百塊錢,湊湊合合把新房蓋了起來。
我們搬進新家以後,爸爸很少再叫人來家裏喝酒了,但他仍然自己喝,酒已經成了他身體裏的一部分,沒有不行。可爸爸卻告訴我們,說酒是穿腸毒藥,最好不要喝他。我那時候還小,不知道爸爸那麼愛喝酒,為什麼不讓我們喝酒。
多少年以後,不知怎麼的我就學會了喝酒。爸爸的話我早就拋到了腦後,也經常把朋友叫到家裏來喝酒。可到我蓋房時,找這些朋友借錢,同樣是沒有一個人借給我,害得我東拚西湊把新房蓋好,又迫於債主子逼門,不得不把新房賣掉,買了一個二手房。
與“酒友”親密接觸後,我總算明白了,酒肉朋友共不得大事,有和沒有的區別就是,有之每年要花不少冤枉錢,無之可以把這筆錢省下來。於是,我便和所有的“酒友”都斷絕了酒交,我不請別人喝酒,別人請我喝酒我也不去。
酒肉朋友不能交,要交就交能共大事的朋友。
豆腐飄香
豆腐是我最喜歡吃的一種食品,小蔥兒拌豆腐、咕嘟豆腐,多少年來我從沒吃膩過。豆腐不是什麼美味佳肴,可我卻獨自鍾情,為什麼呢?全都源於我小時候的一個故事。
我小的時候,我家曾做過豆腐。我還記得,我家院子的東麵有一間豆腐房,裏麵有一盤石磨,一口大鍋,一個大盆,還有抖包、屜布之類。那時候我也就五六歲的樣子,經常跟在媽媽後頭看她做豆腐。
每天上午,媽媽都用一頭驢拉磨磨豆子。磨磨之前,還要給驢戴上箍眼,不然驢不但不好好幹活,還會偷吃磨上的豆子。驢圍著石磨一圈兒一圈兒地轉,媽媽便往石磨裏倒豆續水,不大一會兒,乳汁一樣的豆漿就從石磨的縫隙中流了出來。
豆漿磨出來後要用抖包抖去豆腐渣,然後把純豆漿倒進大鍋裏燒。燒開後的豆漿,香味能飄出老遠。我最愛聞那種味道,豆香裏帶著一股焦糊味,每次聞到,我的肚子都會咕咕叫,嘴角哈喇子橫流。
豆漿燒熟後就是點鹵,點完鹵不久,豆漿就變成了嫩豆腐。這個時候,我總要向媽媽要豆腐吃,可媽媽總是說,還沒有做好,等一等再吃。於是,我便看著媽媽把嫩豆腐倒在一塊大木板上,用屜布包好,然後用木鍋蓋壓。豆腐做好了,爸爸便用水桶把豆腐裝走,到外麵去賣,而我卻一塊豆腐都吃不著。媽媽見我咬著手指,望著爸爸遠去的饞樣,總是把我抱起來,說明天吧,明天媽給你留一塊豆腐。可到了明天,媽媽仍然沒有給我留,我也就始終吃不到香氣饞人的豆腐。
有一次,我實在饞得受不了了,便趁媽媽不注意,把一塊還沒有壓好的豆腐塞到了嘴裏。豆腐香氣誘人,卻是滾燙滾燙,我吐了豆腐,捂著嘴巴哇哇大哭。媽媽跑來抱起我,一邊讓我喝涼水,一邊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以後媽一點給你留一塊豆腐吃。我的牙堂全都燙爛了,我看到媽媽滿眼都是懊悔。
從那以後,媽媽真的每天都給我留一塊豆腐,雖然小一點兒,但我卻天天都能吃到鮮香的豆腐。看著我吃得香甜,媽媽總是一邊幹活一邊微笑。
多少年之後我才知道,其實媽媽以前並不是忘了給我留一塊豆腐,而是她實在舍不得。一塊豆腐能賣一毛錢,那個時候,一毛錢就是普通家庭一天的開銷。後來她給我留一塊豆腐,是不想因為那一毛錢委屈了我。
貧窮擋不住親情,更擋不住父母之愛。兒女享受父母的關愛,大多不會經意,而父母給予我們的每一份關懷都是那樣精心。也正因如此,豆腐這種再普通不過的食品,我才會鍾情一生。
劫後餘生
人都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有沒有道理,我未曾考證過,但我卻親身經曆過一場大難——1976年大地震。
1976年7月28日,唐山發生了大地震。因為我家離唐山不算太遠,所以,那場大地震也順便照顧了我們一下。
那一年我八歲,大地震開始的時候,我們一家人全都在夢鄉裏。當時地震的情景是怎樣的,我不知道。我隻記得,我醒來的時候,我家的房子已經倒了,抬頭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而我就趴在炕沿底下,我的頭上就是從房頂上掉下來的檁條兒。
後來我才知道,地震的時候,我家的房子劇烈地搖晃,爸爸第一個醒了,跑出去開房門,可房門已經開不開了,因為牆體已經走形,正搖搖欲傾。爸爸情急之下破窗而出,並叫醒了媽媽,拉起了熟睡的姐姐。媽媽抱著哥哥緊隨爸爸出去,他們幾個剛跳窗出去,房簷就倒了,差一點兒就砸到他們。爸爸媽媽見我沒有出來,急得直跺腳。可我命卻大,被強烈的顛簸顛到了地上,正好落在了炕沿下,而炕沿下正好是個安全的地方,檁條兒落下搭在炕沿上,給我留下了一個空間。
我逃過了一劫,但心裏總是耿耿於懷。在那麼危險的情況下,為什麼爸爸拉走了姐姐,媽媽抱走了哥哥,卻沒有一個人管我,我是家裏最小的,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應該先想到我。後來,我問過媽媽,媽媽給了我一個非常不合理的回答。媽媽說,我比哥哥姐姐都聰明,肯定不會有事兒。我知道媽媽是在悠我,因為再聰明的人睡著了也會變成傻子。
多年以後,我才悟出了一點點道理。正所謂手心手背都是肉,父母給每一個孩子的愛都是公平的,隻是到了危急時刻,他們已想不了那麼多,能救幾個就救幾個,哪還管得了誰大誰小?爸爸發現我還在屋子裏,那種焦急的痛苦要比救出姐姐哥哥的喜悅更大,知道我幸免於難,爸爸高興得喝了半斤酒,媽媽激動得流下了眼淚。想到了這一層,我便不再埋怨父母。
其實,天下的兒女都一樣,我們沒有埋怨父母的理由。在我們看來,父母即使有千錯萬錯,我們都不要去埋怨。父母之錯總會有原因,但他們對我們的愛卻不會有假,也不及他們對我們的愛有分量。
見證死亡
我小時候是個很淘氣的孩子,經常糾集一夥人去幹壞事兒。說是壞事兒,其實就是搞一些惡作劇。
我們那塊兒有一個叫吳老八的,這個人大概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因為腦子不大靈,誰都不拿他當回事兒,大人小孩子都拿他耍著玩兒。這個一個可以捉弄的對象,我當然不會放過。於是,我便經常帶著幾個死黨去騷擾吳老八,有時候拿磚頭往他屋裏扔,有時候在他背後突然襲擊,給他一棍子或踢上一腳,然後撒腿就跑。吳老八倒也老實,麵對我們的騷擾,既不罵也不追,隻是摸摸腦袋瞪著眼睛看著我們。
那一年冬天,一連下了幾天的雪。雪住之後,我和幾個死黨到街去玩,突然就想起去捉弄吳老八一下,於是,每個人滾了一個大雪球,推到吳老八的小屋前。吳老八的小屋已經被大雪包裹,就像穿了一件翻毛皮大衣。我們幾個人輕輕推開房門,齊聲大叫著,把雪球扔到了還在蒙頭大睡的吳老八身上,然後哈哈大笑著作鳥獸散。
這次騷擾應該比哪一次都厲害,相信吳老八應該追出來大喊大叫。我很想看吳老八生氣的樣子,因為我從沒見過他對我們凶過。可是,我們在牆角窺視了半天,也不見吳老八出來。於是,我便和死黨們拿著樹枝,向吳老八發起第二次偷襲。
我們摸進吳老八屋子,用樹枝紮吳老八腦袋,可紮了半天,吳老八一點反應都沒有。我越發來了興趣,上去一把掀開吳老八的被子,想狠狠擰吳老八一把然後逃跑。可當我的手摸到吳老八身上時,卻嚇了一大跳。吳老八身上棒硬,像一根木樁一樣,摸摸吳老八鼻子,也沒有了氣息。我大叫一聲,撒腿便跑出了屋子。
後來我聽說,吳老八在第一個雪夜就已經凍死了。一連幾天,都沒有人知道他的死,如果沒有我們去騷擾,恐怕吳老八就在等著化為白骨了。
因為吳老八的死,我問過大人,什麼叫做死,大人沒給我一個讓我聽得懂的答案。但我卻知道,吳老八再也不會在大街上走,我們再也捉弄不到他了。
一個人就好像宇宙中的一粒塵埃,悄悄落定,又悄悄揮發,不管他一生有多麼輝煌,在一個領域有多大名氣,但若站在宇宙中,他仍然是一粒塵埃,他的一生都可以忽略不計。這樣看來,功名利祿對一個人來說又分量幾何?吳老八被人戲弄一生,最後孤獨地死去,看似有些悲哀,但細想起來,我們每個人又何償不是生活在種種戲弄之中?人生得一“靜”字安,吳老八一生與世無爭,他對得起所有人,而所有人都對不起他,他的死雖然淒苦,但死而後矣。
鐵嘴老太
在我童年的記憶中,有一個老太太非常厲害,這老太太會打架,能罵人,人稱“鐵嘴老太”,很少有人敢惹她。
有一天,我和兩個小夥伴在鐵嘴老太家門口比賽爬樹,鐵嘴老太突然扭著小腳從院子裏跑了出來,一邊扭一邊喊:“誰爬樹呢?快下來,快下來!”鐵嘴老太一喊,那兩個小夥伴立刻從樹上下來了,而我已經爬到了樹上,不想下去。鐵嘴老太扭到樹下,抬頭往上看:“樹上還有一個呢,快下來,弄折了樹枝我讓你媽賠!”我躲到樹枝裏不吱聲,想這老太太喊兩嗓子也就回去了。誰知鐵嘴老太並沒有走的意思,從地上揀起一根棍子直往樹上捅,一邊捅一邊叫:“你甭躲,我看見你了,快給我下來!”
鐵嘴老太公然挑釁,我可來氣了,往樹杈上一騎,兩腿一哈啦,給她來了個人工降雨!那時候我也就五六歲的樣子,夏天是從來不穿衣服的,搞起人工降雨來很方便。嘩啦啦小到中雨從天而降,澆了鐵嘴老太一身,把鐵嘴老太澆得差點坐地上。這下鐵嘴老太可急了,一邊抖著身上的“雨”,一邊揮舞棍子打樹杈:“你給我下來,跟我找你媽去,我要讓你媽給我賠衣裳!”
鐵嘴老太這一叫,我可害怕了。我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有人找我家賠東西。那時候家家都不富裕,給人家賠東西要花錢,家裏因為我花這冤枉錢,爸爸媽媽肯定要罵我。於是,鐵嘴老太叫一聲,我就往上爬一節,最後都爬到了樹頂。我坐在一根細樹枝上,搖搖晃晃,風一吹就像一隻受了驚嚇的小鳥。
鐵嘴老太向樹上看了看,說了一聲:“你等著,我這就找你媽去!”便扭著小腳進了院子。我坐在樹上往鐵嘴老太院子裏瞧,看了老半天,也沒見鐵嘴老太出來。於是,我便像猴子一樣從樹上下來,一溜煙跑到大坑裏洗澡去了,在水裏一泡就是半天,直到太陽落山才敢回家。
來到家門口,我探頭往裏望了望,沒聽到吵鬧之聲,估計鐵嘴老太已經走了。鐵嘴老太既然走了,我家肯定賠了她衣裳,那我這頓罵肯定是逃不掉了,說不定還要挨爸爸兩腳。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事情已經到了這份上,那就由他去吧!我耷拉著腦袋進了家門,偷眼看看爸爸,正滋一口酒吧一口菜,沒有想跟我玩拳的意思,再看媽媽,正從鍋裏給我盛飯,也沒有要放廣播的跡象。可我還是很害怕,坐在飯桌前一句話不敢說,隻是悶頭吃飯。
轉眼幾天過去了,爸爸媽媽也沒有提給鐵嘴老太賠衣裳的事兒。我心裏的這塊石頭總算落了地,但我卻告訴自己,以後千萬不要再搞人工降雨了,這種禍實在闖不得。
多年以後,我又想起了這件事兒,問媽媽是否給鐵嘴老太賠過衣裳。媽媽想了想,說:“給鐵嘴老太賠什麼衣裳呀?有一年她倒是找過我,說你爬到她家樹尖上去了,挺懸的,要是摔下來可了不得,讓我趕緊把你叫下來,我去了之後見你沒在樹上,也就回家了。”我點了點頭,什麼都明白了。
有些時候,看一個人不能看他的曆史,也不能相信大多數人對他的評價。人都有善良的一麵,就像鐵嘴老太,對誰都挺凶,卻對我往開一麵,在我爬到樹梢時,她想到的不是她的衣服,而是我的安危。而鐵嘴老太讓我感動的還不止這些,我人工降雨闖下大禍,她沒有窮追狂打,而是給我一次自己改正的機會。
放別人一馬,做起來很簡單,有時候我們甚至不會在意。但被我們放過的人,往往會因為我們的寬容而感激一生。相反,如果我們得理不饒人,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往往就會變得很複雜。
第一次理財
第一次知道錢是什麼東西,應該是我4歲多的時候。那一年我得了一場大病,依稀記得病了好多天,每天都縮在被子裏不能出門。爸爸大概看我半死不活的樣子挺可憐,便把口袋裏的硬幣給了我,說那東西叫“錢”,攢起來可以買東西吃。我高興壞了,讓媽媽給我縫了一個錢口袋,爸爸回家之後我就向他要硬幣,然後將進口袋攢著。
那個時候我並不識數,但媽媽還是不厭其煩地教我認錢。她把硬幣從口袋裏倒出來,一個個排在被子上,指著錢向我講解:“這是一分,能買兩塊糖,這是二分,能買一包洋火(火柴),這是五分,能打一瓶醋,這堆錢全加起來能買什麼呢?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媽媽也不識數,比我強的隻是認識錢。
幾天之後,我的錢袋裏已經攢了一袋子錢。我盤算著,等我病好了,我就出去買東西吃買東西玩,什麼米花、糖豆、槽子糕、摔炮、砸炮、二踢腳我都要買。可是,我的計劃還沒有實現,媽媽就先盯上了我的錢袋子。媽媽笑嘻嘻地衝我伸手:“小財神爺,先借媽幾個五分的,媽出去打瓶醬油打瓶醋,一會兒給你貼小白菜餡的餡餑餑。”我把錢袋緊抱在懷裏:“不行,這錢我還買糖豆呢。”媽媽掰著我的手拿過錢袋子,從裏麵拿出幾個五分硬幣:“媽是借你的,以後還還呢。”說著,便拿著錢走了。我坐在那裏撅起了嘴,這哪裏是借錢呢?分明就是搶嗎?我衝媽媽喊,讓她記著欠我好幾個五分呢,也不知道媽媽聽沒聽見。
媽媽向我借完錢,爸爸又打起了我的主意。爸爸不像媽媽那麼拐彎抹角,以檢查我攢了多少錢為名,把錢袋裏的五分錢全都拿走了。我問爸爸拿錢去幹什麼,爸爸也不做聲。我也就不敢問了,爸爸脾氣不好,急了會瞪眼。
爸爸洗劫完我的錢袋,錢袋裏已經沒有多少硬幣了。我數了數,個數和手指頭腳趾頭個數差不多。這個時候,如果孔乙己老先生在場,一定會說“多乎栽,不多也。”可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我便把錢袋藏了起來,不把錢藏起來,我買糖豆的計劃永遠都不會實現。
可是,我的錢袋才從中午藏到晚上,就不得不被迫又拿了出來。晚飯的時候,姐姐說要買作業本,哥哥說要買鉛筆,爸爸掏了掏口袋,突然一指我:“跟他要,他那還不少錢呢。”於是,姐姐哥哥便包圍了我,對我刑訓逼供,錢袋最終落到了他們手中。
錢袋裏的錢被姐姐哥哥瓜分之後,隻剩下一枚一分硬幣了。我拿著空空的錢袋哭了:“我好不容易攢了那麼多錢,都讓你們花了,這一分錢我也不要了!”我扔了錢袋在炕上打滾。媽媽抱起我,不知從哪裏又拿出五分錢塞到我手裏:“再給你五分,這回再沒人花你的錢了,別哭啊。”我不哭了,把五分錢緊緊地捏在手裏。
後來,那兩枚硬幣我一直都沒舍得花,直到過年時才拿出來買了一包摔炮。
多少年以後我才知道,我錢袋裏攢的那些錢,就是我們家一個月的積蓄,為了讓得病的我高興,爸爸戒了半個月的酒,媽媽一個月沒洗頭,就為省下那一點兒堿麵兒。那袋錢給我帶來了快樂,但那快樂的背後卻是爸爸媽媽的一片苦心。
錢能給人帶來快樂,也能給人帶來痛苦。隻有當錢被真情感化,錢才變得有靈性,讓快樂的人快樂,讓痛苦的人也快樂。
乳名之戰
在我們很小的時候,父母大多給我們取好多乳名,一是顯示父母對我們的疼愛,二是積極響應老祖宗們的那句名言——“名字癩點兒好養活”。我們小時候生活水平比較低,養活個孩子不容易。
我們家有三個孩子,每個人都有一個乳名。姐姐叫“大招兒”,哥哥叫“馬樁子”,我叫“黃毛子”。我們這些乳名都是有來曆的,我叫“黃毛子”,是因為我一生下來就滿頭的金發,直到六七歲還是那樣兒,隻可惜那時沒有留影,如果留下一張照片,一定酷斃了,跟美籍華人似的。我哥哥乳名的來曆也簡單,他一個耳朵的耳垂上長著一個肉包,民間管那東西叫“拴馬樁”,所以他的乳名也就叫“馬樁子”了。我姐姐乳名的來曆最複雜,在我姐姐之前,我媽生了三四個孩子都沒有“立”住,最後一個女孩聽說長得挺好,又聰明,隻可惜到六歲時因腸炎而死。於是,我媽就從外村抱養了出生三天的姐姐,給她取名“大招兒”,意思是讓她再招出幾個孩子來,而且全都“立”住。
姐姐乳名的來曆,我小的時候是不知道的,但也覺得這個名字不大好聽,因為總有人拿姐姐的乳名挖苦她。記得有一次,哥哥和姐姐吵架,哥哥就在姐姐的乳名上做起了文章:“你不是我們家人,你叫大招兒,你是拿三齒(一種農具)從地裏招(刨的意思)出來了!”說話時眼珠子瞪得挺圓,還做出掄家夥的動作,氣得姐姐縮到一邊直掉眼淚。
也就是從那次開始,我知道姐姐乳名的來曆是不能亂說的,因為說出來姐姐會哭。哥哥比我厲害,我管不了,說了也就說了,沒有我厲害的人絕不允許在我麵前說姐姐乳名的來曆,不然的話,我就要對他不客氣。
有一次,我和一個叫“傻瓜”的家夥展開舌戰,互相揭對方的短,那家夥笨嘴拙腮說不過我,被我說嘴歪眼邪。最後,那家夥居然轉移話題,繞開我不說,說開了我姐姐乳名的來曆:“你姐姐不是你家人,是招兒來!”我頓時來了氣,一頭將那家夥撲倒,片腿騎到他身上,揪著他的頭發讓他腦袋撞地,直撞得他哭爹喊媽才算完。結果,傻瓜他媽領著傻瓜砸了我們家窗戶,我也因此被媽媽在屁股上獎勵了兩巴掌。我哭,我冤呢,明明是傻瓜不對,他媽為什麼還帶著他砸我家窗戶?他們砸了我家窗戶,媽媽為什麼還要打我?
我的眼淚一直掛到姐姐放學,聽完我的控訴,姐姐眼裏滿是熒光。她輕輕給我揉著屁股,小聲說:“沒事兒了,晚上我帶你去看電影。”我頓時高興得一跳三盡高:“好,以後誰再說你我還揍他,揍完了你就帶我去看電影!”姐姐輕輕點著頭,眼裏卻湧出了淚水。
多少年之後我才明白,姐姐的那串淚水是對我的感激,她或許知道自己不是生在這個家,但我卻從沒懷疑過她不是我的親姐姐,我不讓別人說她乳名的來曆,實際上是在撼衛她的尊嚴。
每一個人一生中都會有些許痛處,都會留下些許傷疤,有的甚至難以啟齒。揭別人的傷疤將種下仇恨的種子,而保護別人的傷疤則會送去一片溫情。
第一次看電影
現在家家都有DVD,看電影對人們來說已經沒有太大的吸引力了。可在我小的時候,能看上一場電影可比過年還高興。
我小時候看的電影都是露天的,兩根竹竿上掛塊銀幕,銀幕下麵掛個音箱。負責放電影的是電影隊,今天在這裏放,明天在那裏放,一天晚上放兩部片子,一短一長。短的叫“加片”,長的叫“正片”,加片都是一些紀錄片,像《毛主席視察人民公社》、《鐵證如山》之類,正片都是故事片,如《徐秋影案件》、《405謀殺案》、《秘密圖紙》、《獵字99號》等等。而對於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演什麼無所謂,關鍵是在哪裏演,知道哪裏演,我們便早早趕到那裏去。因此,掌握哪裏演電影消息的人是非常牛氣的,夥伴們給他“上貢”之後,才能得到消息。當然,有時候消息也不大準,害得一幫人白跑一趟。但如果有人問起到底看了電影沒有,白跑一趟的人都會說,看了,演的是《白袍(跑)戰士》,加片《戰(站)地看藍天》,說得沒有去看的人腸子都悔青了。
我看的第一場電影應該是《鐵道衛士》,那時候我大概隻有四五歲,因為我已記不清電影的內容,隻記得一個鏡頭,兩個人抱在一起翻滾,就是電影名子,也是聽哥哥姐姐說了才記住的。
那時候人們看電影都成幫結隊,一般大的孩子一起去。而我卻沒“隊”可結,四五歲的孩子大人是不讓晚上出門的。可我太想看電影了,便纏著哥哥姐姐帶我去。而哥哥姐姐又閑我累贅,不願帶我去,我隻好放棄吃晚飯的機會,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們,隻要他們一走,我就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