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所大都市的公民嗅覺似乎特別的發達,他們抽抽鼻子,便從SanJi與四級幾乎不適合人類生存的混濁空氣中聞出了一個重大的信息:出大事了!
這是一座新舊建築並存的大城市,象征著皇權的金Huangse的琉璃瓦和標誌著現代文明的摩天玻璃幕牆交相輝映,展示了它正處在新舊交替過程中的複雜的Xing格。
這是一片古老而又充滿活力的大地,它的廣褒起伏預示了一個民族在分娩陣痛中扭曲和崛起的力量。
從環形公路上駛來一輛車廂上標有“檢察”兩個大字的奧迪,閃爍的警燈標誌著車主享有一定的權力。車在不允許停車的地方停下,走出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是市反貪局長周森林,姑娘是市紀委的工作人員陶素玲。
一座大廈在立體爆炸後伴著轟然巨響垂直落下,卷起濃濃的煙塵。
周森林站在立交橋上與陶素玲一同觀看橋前方一百米的地方發生的這一壯觀場麵。
“真了不起,一下子就炸塌了。”陶素玲的語氣在惋惜中流露出讚歎。
周森林已年近六十,他看上去像稻草人般枯幹。他永遠是毫無表情,給人莫測高深的感覺。他抽抽傷風的鼻子說:“定向爆破的好處就是不損害目標附近的建築物,絕對安全。”
“周局,你好像在暗示什麼?”
“是你吵著要看爆破的,我們走吧。”
“我聽說拆了樓之後,那兒要蓋一座仿古建築?”
“哼,沒有原創的能力,隻好仿造了。走人。”
周森林與陶素玲進入奧迪車,逆道行駛,開向反貪局。車頂上的紅色警燈閃爍,毫無顧忌地疾駛在車流裏。
一隻手拉開辦公桌抽屜,取出一把手槍,他是反貪局偵查處處長陳虎。
他右臂向前伸展,小臂彎回,與大臂成九十度上舉。手腕與小臂也彎成九十度,使槍口水平地對準兩眉中間的印堂穴。
烏黑的槍口緊緊壓住印堂穴。
冰涼冰涼的感覺從槍口襲遍了全身。
麵對著槍口,他感到用這種方法自殺精神壓力太大,便把槍口頂住右太陽穴。
眼睛看著正前方,停了一會兒後,搖搖頭。
姿勢為什麼總是擺不對呢?不,我隻能讓子彈從印堂穴進入,這一種死法隻有這個姿勢。
麵前的大穿衣鏡映出了他站立的矯健身影和炯炯有神的眼睛。
左臉上三寸長的舊刀疤特別醒目。
陳虎凝視著鏡子裏的自己,覺得槍口的位置與彈道的要求相比還不太正。想盡量使手腕與小臂成垂直,但隻能接近,根本不可能達到九十度,槍管總是向上傾斜。他兩腳又分開一些,使自己站得更穩。
mpanel;
這樣握槍,子彈從印堂穴進入後不可能從後腦相應的水平位置出來,彈道肯定向左腦上部傾斜,不對呀?
陳虎換個姿勢,仍然用槍口頂住印堂穴。
辦公室的門從外麵推開,周森林與陶素玲進來。
他們突然發現陳虎正用槍頂著自己的前額,驚呆了。
周森林大喊道:“陳虎,你要幹什麼!?”
“別過來!”陳虎的語氣命令般的堅定。
二十幾歲的陶素玲從沒見過這種陣勢,她拉住周森林,“別過去!”
周森林退後一步,把門拉嚴,他不想裏麵的聲音傳出去。他咳了咳,嗓子發幹。
“陳虎,陳虎同誌!我命令你放下武器!”
陶素玲嚇得麵色蒼白,嘴唇顫抖。她在市紀委工作幾年來經手了幾十件案子,但趕上自殺者的現場這還是第一次,而準備自殺的人又是她的朋友和上級。她不能眼看著自殺事件發生,大叫一聲:“陳虎,三個小時前我見你還好好的,怎麼現在尋死尋活的,快放下槍廠陳虎勾動了扳機。
周森林向陳虎猛撲過去,碰倒的桌椅發出一串巨響。
陶素玲尖叫著嚇得閉上了眼睛。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隻見陳虎坐在辦公桌前抽煙,手槍放在桌子上。
周森林已從地上起來,拍打著身上的灰。
陶素玲驚愕得語無倫次:“你瘋了……拿死嚇唬人。”
陳虎微微一笑說:“演習結束。暗,我說演習結束了。”
陶素玲撲到陳虎麵前,左右手同時沒頭沒腦地砸陳虎的頭部和胸部。
“你嚇死我啦!你這個大壞蛋!”
“中午飯我請客還不行嗎?”
周局長癱坐在沙發上,ChouDong鼻孔,“瞎胡鬧!何副市長剛自殺了,你這兒也要自殺,這不全亂套了!”
“我心裏憋悶得慌。我不相信何副市長會自殺。”
“你再憋悶,也不能拿槍解悶,拿死開心呀!你呀。”
明白了陳虎的用意後,陶素玲替他辯解道:“周局,不是他有問題,他是說何副市長自殺有問題。”
“我不聾,我聽見了。你和陳虎好好研究一下下午的會怎麼個彙報。我還有事,我走了。”
“是周森林出去,屋裏隻剩下陳虎和陶素玲。
她拉把椅子坐在陳虎對麵,怔怔地看陳虎。這個男人身上的男子漢氣質強烈地吸引陪她。
她總覺得這張刻有刀疤的臉有幾分像牛虹,一個熱情的革命者,一個既剛毅又溫柔的男人。
走向世紀末的今天,很多男士們紙醉金迷,犬馬聲色,除了掙錢就是玩女人,很難找出一個壯懷激烈的亞瑟,而突然間我遇到了他,或許正由於這道明顯的刀疤他至今還沒有結婚。
是呀,時下的女孩子太膚淺,傍大款、追明星,怎麼會懂得來欣賞如此生動的一張男人臉呢。
“晦,講講刀疤的故事。”她說。
陳虎從桌子上拿過來手槍,像西部牛仔一樣在手裏轉動它,動作麻利,敏捷。
“聽見沒有,講講刀疤的故事。”
“你有完沒有?讓人劃了一刀,有什麼可說的,害得我連媳婦都找不著。”
“到底怎麼回事?說細致點。”
陳虎又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刀疤。
“晦,有什麼想法,說出來。”陶素玲追問,“嘿,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提的問題?”
“你有完沒完?沒考慮好的事讓我說什麼,沒有證據的事說出來有什麼用?”
“沒有證據可以找證據。”
“行了,言歸正傳。下午什麼會?我已經安排了別的事。”
“市委常委聽彙報。讓我們彙報何啟章死因調查的進展。你知道嗎,連麵的司機都知道何市長開槍自殺,嚷嚷遍了。”
‘都誰參加彙報?“
“公安局,你們檢察院,我們紀檢委,還有別的部門,各彙報各的,然後聽焦書記指示。
周局說,檢察院這一塊由你們反貪局負責彙報。“
“那我們就分頭準備吧。”
“我要和你一塊兒商量。”
“對不起,我思考問題時,願意一個人。”
市公安局刑偵處長陶鐵良推門進來,見到陶素玲與陳虎親熱的樣子,咳了一聲說:“沒打擾你們吧?”
陶素玲親熱地迎上,“哥哥,你找我?”
“找你幹什麼。我找陳虎。”
陳虎站起來,拉過一把椅子,“鐵良,請坐。”
“陳虎,別的我不說了,我就這麼一個妹妹,她要受了委屈,我找你算賬。”
陳虎急忙擺手道:“這個責任太重大,我怕完成不了任務啊。”
陶素玲甜甜一笑,“你們倆把我當小孩兒呀。”
陶素玲倒了杯水,放在哥哥麵前。
“謝謝。陳虎,下午焦書記聽彙報,我想,我們公安局和你們反貪局最好有個一致的意見,要是咱們之間的看法不一樣,讓上麵為難。我知道你對何副市長死於自殺的結論不太讚成,所以想和你商量出個統一的口徑。”
陳虎輕淡地說:“你呢,你個人對何副市長的死因,怎麼看?”
“我當然認為何副市長死於自殺,這既是調查組一致的意見,好像上麵也是這個看法。”
陳虎輕輕搖搖頭,“符合事實,這才是最重要的。”
陶鐵良提高了音量:“事實上,何副市長就是自殺而死。”
“現在結論為自殺,我認為為時過早。”
“你仍然堅持是他殺?”
“我還沒有證據,但我認為何啟章沒有自殺的動機,這背後肯定隱藏著很多東西。”
陶鐵良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就擔心你在會上提出他殺,會惹得上麵不高興。咱倆是老同學,玲玲是我妹妹,我勸你們一句,市政府市委的水究竟有多深,你我都不知道,你小心一腳踩空摔個跟頭,爬不起來。”
陶素玲按住陳虎的肩頭,插了話:“我哥說的有些道理,我在市紀檢委也幹了好幾年了,凡是涉及到市委市政府領導的案件,很少能說明的。陳虎,你要是撞個頭破血流,後悔就晚了。”
“你們兄妹倆真是當官的材料,年紀輕輕這麼世故。”
陶素玲感到陳虎的譏諷過於尖刻,紅著臉不說話了。
陶鐵良板起麵孔,“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剛才的話都是我們頭兒的意思。”
“那你的意思呢?”
“我的意思?人微言輕,我的意思是什麼並不重要。”
談話不歡而散,陶素玲送陶鐵良來到反貪局大門口。
陶鐵良猶豫了一陣,終於開口:“玲玲,你是不是真喜歡上了陳虎?”
“你瞎說什麼?”
“我們那班同學,陳虎和我最好,就是有個犯上的毛病,惹得上級不待見他。他對你怎麼樣?說實話。”
“你們呀,都是工作狂,穿上製服還分得出男女嗎?”
“作歡陳虎接著點闡,他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千萬別跟著他往槍口上撞啊。”
陶素玲歎口氣,“你都說服不了他,我管什麼用啊。也是,你說何副市長好好的,怎麼就自殺了。”
陶鐵良神情變得神秘,“要不我怎麼說,誰也不知道市委市政府的水究竟有多深呢?”
陳虎點上一支煙,他喜歡混合煙草的味道。
他明顯地感到自己心虛了,陶鐵良擊中了他的要害。在沒有充分證據的時候,貿然提出何副市長可能是因地殺而亡,等於把自己放在火上烤。他這個偵查處長的職位,隻要上麵一句話,就輕易拿下。人雲亦雲,隨大流嗎?他又不甘心平庸。他明白,在中國,檢察官是最沒有個人Xing格的職業,任何個人的價值觀無足輕重,辦案要靠會議集體研究,作出決定;一旦個人提案被組織否定,誰要繼續堅持己見,就是犯了組織錯誤,特別是個人意見與主要領導的看法不一致的時候。
他打開錄像機和電視機。勘查何啟章副市長死亡現場的錄像帶盡管已看過多次,他覺得還有許多奧秘沒有發現。他操縱錄像機遙控器,一幀一幀地向前移動……畫麵在何啟章前額正中的彈洞處定格。
彈洞整齊。
這張臉,過去驕橫不可一世,現在成了錄像帶上一個神秘影子。
何啟章,你帶走了多少秘密呢?陳虎嘴角浮出冷笑,我一定要把你帶走的秘密挖出來。
你活著時,我們較量過,現在你死了,我們還得較量下去,等著我吧,老朋友。
陳虎打開文件櫃,從中取出一份卷宗,又從卷宗裏取出一張舊照片。
這是一張合影,副市長何啟章與市長助理千鍾、市委辦公廳副主任郝相壽及周森林等人在第一排,陳虎站在何啟章背後。照片上方印有“特大套彙案調查小組全體工作人員會影”
字樣。
陳虎想起三年前與何啟章的初次遭遇。當時,他是科長,何啟章是市財政局長。
會議室裏長條桌圍著二十多人。千鍾、周森林、何啟章坐在中間,陳虎坐在邊倒。
周森林主持會議:“同誌們,特大套彙詐騙案第一次碰頭會現在開始。首先請市長助理千鍾同誌代表市委作指示。”
千鍾擺手說:“不要指示指示的,我們還是少說一些空話、套話,多辦一點反腐倡廉的實事。既然是碰頭會,三家兜兜情況再說。周局長,主持會議可是你這個反貪局長的事喲。”
“好,那我先介紹一下案情。經過前一個時期的調查,已經基本摸清了案件的來龍去脈。
案犯易新,是財政局分管外彙額度的科長,他夥同外單位兩個人,私刻國家外彙管理局中央財務處公章,盜用市財政局外彙額度調撥單,虛報作案十六起,從國家金庫套彙額總計六千萬美元,轉手倒賣獲利人民幣一千二百萬元。案件之所以偵查順利,與財政局局長兼黨組書記何啟章的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辦案人員住、吃在財政局招待所,何局長又給派了兩部專車,四部專線電話。在此我代表反貪局對何局長表示感謝。“
何啟章站起來說:“應該的,不值一提,我們應感謝反貪局才是。反貪局進駐財政局,給了我們極大的鞭策呀!我們要向你們學習。”
周森林說:“一家人就不說兩家話了,下麵由陳虎陳科長,彙報此案一些尚未搞清的問題。”
陳虎站起來,第一句話就引起了會場不安的氣氛。“何局長是案犯所在單位領導,積極配合我們調查,可能對早日破案有很大幫助。但我認為,依據司法機關獨立辦案的原則,在案情調查期間,何局長應該回避,這樣更好一些。”
何啟章微笑著站起來,“陳虎同誌提出讓我回避,我個人沒有意見,我如果有什麼問題也可以查嘛!作為財政局黨組書記兼局長,第一次碰頭會不來,就是不尊重諸位領導和同誌們,反腐倡廉是全黨大事,堅決支持,全力配合。我現在就可以走,但我保證,對專案組的支持將一如既往。”
何啟章拿著皮包要離座,市長助理千鍾急忙按住他的手說:“何局長,坐好,坐好,個別人的提議隻是一種看法,個人的看法而已。我看會議是不是照常進行?何局長是市委委員,有權利列席會議。我們是黨領導下的辦案嘛。”
陳虎固執己見,“我還是覺得何局長在場不太合適。”
周森林不滿地瞪了陳虎一眼,“你怎麼婆婆媽媽的,你不過是個科長,說話要符合自己的身份。在座的哪一個不是你的領導,就你有原則Xing,我們都成了沒原則的人啦?你說吧,出了事我負責。”
陳虎無可奈何,打開卷宗,“好,我彙報。案情雖然已基本查清上易新所貪汙的贓款還有三百五十萬元沒有下落。據易新交待,三百五十萬元他給了一個姓何的港商。為了核查真相,我建議赴香港找姓何的商人談談。”
周森林詫異地問:“你要境外取證?”
“對,境外取證,我們不能讓三百五十萬元沒有下落就草草結束偵查。”
“再研究吧,你繼續說吧。”
幾個重要的線索和疑點陳虎設在會上說,他留了一手:你不讓何局長回避,那我回避他好了。
陳虎放了照片,把卷宗放回文件櫃。
他捏著刀疤沉思。
“11.2”案勝利結案,易新與另一名主犯被執行死刑,一名從犯判處無期徒刑。
陳虎在醫院病床上得知易新已被執行死刑,憤怒地把藥片朝病房窗玻璃砸去,濺得七零八落,玻璃紋絲沒動。案犯已死,那三百五十萬就永遠是個解不開的迷。
沒辦法,他已離開“11.2”專案組。在離開的當天晚上,大約十一點多鍾,他騎自行車回家,在立交橋下被後須突然啤上來的一輛摩托車撞翻,車的顏色、牌號,他都沒有看清便昏死過去,被行人救起送往醫院,才知道自己左臉被切開三寸多長的口子。
他被送進了醫院。
何啟章帶著萬寶路煙和水果與用森林局長一起到醫院看望。
剛剛拆去紗布,三寸多長的刀疤永遠刻在了陳虎的臉上。
周森林心痛地說:“這是成心跟咱們過不去,抓住他,非碎屍萬段。”
何啟章把削完的蘋果遞給陳虎,慢悠悠地說:“陳科長,這顯然不是一般車禍,是蓄意報複。要是車禍,撞倒人一跑了之,不會專門下車在你臉上留下個記號。真是喪心病狂。你看會不會是與‘11.2’案件有關的人幹出來的?”
陳虎想抽煙,用打火機點煙時打了兩次,沒敢點燃。周森林給他點上煙,“小陳,抽吧,你是‘11.2’專案的有功之臣,我跟護士打了招呼,反正病房就你一個人,一天允許你抽三支。英雄嘛,來點特殊照顧也是合理的。告訴你一個喜訊,‘11.2’專案組獲集體二等功,你出院,就不再是科長,是正處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