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於紅兒依然還記得那一天發生的事。
那是一個暖洋洋的上午,陽光慵懶地落在街道上,落在達官貴人鮮亮的綢緞衣衫上,也同樣落在叫賣餛飩燒餅的小販身上,無比公平,無比親切。
於紅兒最喜歡紅色,她覺得紅色是世界上最美豔也最高貴的顏色。
那一天她也是紅色的,她穿的衣服本是一件破舊的褐色麻布衫,鬆鬆垮垮地搭在她小小的身軀上,讓她看起來似乎不超過九歲。
這件衣衫已被她自己的鮮血染紅。
她沒有死,也沒有哭叫,隻是睜著驚恐的大眼睛望著那個拿著砍刀的人,似乎不相信有人會為偷了區區幾錢碎銀子對這樣柔弱的小女孩舉刀。
但是刀的確是落下了。
剛才砍下的第一刀,劃破了她的右臂,第二刀劃傷了她的後背,而此刻她隻能呆呆看著這高舉的第三刀,如何奪去她年幼的生命。
劍光一閃,刀落,舉刀的手也跟著落在地上。
就像等了一年一樣漫長的時間,慘叫聲才響起。
於紅兒依然呆呆地看著站在那熟肉販子身旁擦拭著劍上鮮血的,那個修長挺拔的白衣人。即使是剛剛砍下別人的一隻手,他的表情依然很淡然,白衣上一滴血點都沒有濺上。
但讓別人感覺到他的幹淨的,並不是那身衣服,而是他的臉。他的五官清秀英俊,就如白玉雕琢一般,嘴很薄,鼻很挺,眼神冷淡如冰,全身上下都仿佛在說一句話:離我遠點,你很髒。
“謝...謝謝......”於紅兒過了好久才囁嚅著說道。
白衣人抬眼看了看坐在血泊中的於紅兒,眼神就像一把刀,連周圍的人都能感到這把刀的寒芒。
於紅兒當然已經嚇得渾身亂顫。
“第一,你不用說謝謝,”白衣人說,聲音冷得像是臘月的寒風,“第二,這一點都不好玩。”
於紅兒輕輕地撅了撅嘴,然後一點笑意就從眼睛中漏了出來,擴散到她整個小臉上。她的臉在這一瞬間似乎突然變了,明豔動人,又淘氣狡黠,如一個偷吃的孩子被發現了一樣。
此時她的確是一個孩子,但是,此情此景,這樣的笑容未免過於殘忍了。
紅色的血,肮髒不掩的雪白皮膚,淺淺的酒窩,黑而大的雙瞳,還有那超越了年齡的甜笑,絕詭,也絕美。
然後她一聲輕笑,笑中有風鈴之聲。
“我什麼時候說好玩了,又不是我動的手,你難道看不出我是被別人欺負?”
白衣人眉頭微皺,道:“若我不砍下他的手,紅雪之毒必會順血脈延續全身,他必哀嚎七天七夜,肉腐見骨而死。”
圍觀的人都已經跑光了,隻剩下那個肉販子躺在地上,嚇得呆了。
於紅兒輕輕扁了扁嘴,笑道:“你幹嘛總把人家想得這麼狠毒,你看,我受了這麼重的傷,我若不殺他,他必殺我。這樣狠心的人,在這世上少一個是一個。”
白衣人不語,突然一劍連鞘刺出,於紅兒輕笑一聲,像一隻燕子一般從地上躍起,躲開了白衣人的劍,輕飄飄落下,一點受傷的樣子都沒有。
白衣人森然道:“你殺人,與我無關,你以殺戮為遊戲,我定不允許。”
於紅兒點點頭道: “這就是了,大家都是殺人,隻是你把殺人當成了信仰,而我把殺人當成遊戲而已。白雨,從三年前的正月初一到現在,我一共殺了四百五十五人,你隻救了十一個人,所以你根本不適合救人,隻適合殺人,我殺我的,你殺你的,互不相幹多好。”
白雨默然半晌,突然冷冷說道:“而如今我已找到如何救人的方法。”
於紅兒揚了揚眉毛,說道:“哦?是什麼?”
白雨一字字道:“殺了你!”
於紅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白雨臉上僅有的一點血色也消失了,嘶聲問道:“你以為我殺不了你?”
於紅兒笑道: “難道你想試試?”
白雨不再說話,寒光一閃,劍已出鞘。
這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隻是站在那裏,衣衫隨風擺動,但無論何人都能感到一種恐懼,一種威脅。
死亡的威脅。
一聲極淒厲的慘叫響起,仿佛從地獄的底層穿透上來。
然後是劍砍進肉裏的聲音。
陽光似乎已經染上了血色,灼燒著空無一人的街道。三個人依然呆在自己的位置上,似乎什麼都未發生,隻是那斷臂的傷者,已經再也不會動了。
於紅兒的笑容還在,但是眼中也不禁露出一絲驚訝,她早就知道白雨的劍快,但是沒想到竟有如此快法。
但這驚訝也隻是一掠而過,她輕輕掩住嘴,咯咯笑道:“怎麼,你不舍得殺我?還要殺了他替我出氣?”
白雨臉色更加蒼白,緊緊閉住嘴,似乎不打算多說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