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二則 之一 懷裏劍,雨中蝶(下)(1 / 3)

回憶錄二則之一懷裏劍,雨中蝶(下)

第二日清晨,當我帶上袖套做餅時,全然想不到這會是一個在回憶中注定抹不去的日子。

低著頭專心做餅的我,看到晨光照在那金屬的台麵上。

兩個客人剛剛挑完味珠,吃著餅,讚著,離開的時候,一個聲音響起來。

溫柔的男聲,帶著種圓缺陰晴霾霽明暗都不易變的堅定,同時,又有些難掩的靜寂的悲傷,就算隻有一絲,也是實在的。聽過千種聲音的我,那一刻不知為何突然生出這樣的感覺。

無論如何,這是個不凡的男人。

我抬頭看他,看到他的眼,心也同時劇烈地抽動起來,一股壓迫的感覺,在胸腔中炸裂。我腦海裏浮現出那噬人的困獸的血盆大口,那一個個茫然失神的眼的主人,落寞黑暗的街道與那熱鬧喧騰車水馬龍的地界間那似有似無的障壁,還有那蝶道中偶爾失了方向飛出的幾隻離群的蝶,一一閃過。

對於他的話的記憶被這些衝擊的浪潮般的思緒湮沒了,他見我失神,微微笑了笑重複說:“小哥,麻煩給我四個餅。”

和煦的語聲重又把我帶回這世界,我卻突然變得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了,視線隻好定在那灰白的長發上,怔怔應著好。

他接過餅,看了看街道另一頭,又回過頭來說到:“要在這吃嗎?”

低著頭掙紮於好奇與畏怯間的我,聽到這詢問,以為他是與我說話,正要搭腔。

“啊。”一聲輕輕,我順勢去看聲音的主人。

那一刻我終於知道那日九哥表達不出想表達之物時,那縷焦迫難耐的心思有多熬人了,可是我隻覺得我的程度卻又要勝過他千倍,恨不得把自己賣給司掌言語的神靈,換得些詞藻,也就能稍解自己妄圖去描述的那燃燒般的渴念。

同時,又覺得言語之於那孩子,也不過是冒瀆。

我順著那仿若染了白霜的嫩色的薄唇,看到那雙眼,黑色的瞳仁之外,是青得如幼時記憶中家鄉的夜的晴天的眼白,無風的冬日的明淨晴空,包裹著無數璀璨的星辰。

白得耀眼的肌膚也如新雪,若說有別,則是雪與之相比,少了幾分生機。

我沒法忍住不去看她。

不知過了多久,才覺時間終於艱難地邁起了步子,卻還仍舊去不盡那繾綣的味道。

直到一位脾氣有些粗暴的客人一掌又一掌狠狠拍在麵前的台子上,才將我拉回來一點。

恍恍惚惚地過了那天,我甚至失去了基本的思考能力,也不知賣出去幾個餅,也許隻是木然機械地沿著久成的慣性又做了一天生意吧……後來想想,那也很正常。直到現在,我因為看見別的有姿色的女子而動心的那一瞬間,都會對自己生出一股埋怨責怪之意,覺得如此是冒犯了她。

以後的幾日,那個男人每天都領著那個仿佛不屬於塵世的女孩來買餅。有些適應的我,終於也沒那麼窘迫了,還試著與那個男人說上兩句。

男人說他們是流浪至此的遠客,穿梭在各個割離空間之內,他偶爾會說些過往經曆的冒險,可是在我看來,他的那些回憶卻存在著些許斷裂的痕跡,接續不上,讓人覺得混亂。

每到斷開的時候,他先是露出有些困擾的表情,然後神色轉為悲傷,繼而竟帶著點決絕了。我並不曉得其中的意味,隻是希望他每天都來,無論講些什麼,亦或是懷著怎樣的心緒,都無妨的。

隻要能見到那女孩就好。

對的,我漸漸變得隻盼望著男人領著女孩出現,這仿佛成了我期盼的所有,存在的意義。

蓄在屋裏的獸眼,也已很久沒去存,這樣的做法對以前的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小姑娘從不說話,但她每日都來,我也有些餘裕去好好觀察她了。與我相仿的年紀,其實我並不確定,她的美,我想是沒有界限的,超越了這所有的東西:年齡,性別,亦或流俗的眼光。

女孩身上罩著件有些粗陋的褐色披風,她的懷中總是抱著一柄劍,那劍有著漆黑的麵子,有時,我能聞到其中發出的血的氣味。我看得出她是十分愛那柄劍的,那柄與她同高的劍時刻被她抱在懷中,她應該有願力,不然,這樣的一柄劍,她是揮不動的。

九哥對此似乎了解得比我多。

那天,我第一眼看到他,便知道他談興很濃。

九哥站在我麵前,壓低了聲音說:“小巴,我告訴你,那個每天來你這買餅的小姑娘,對,就是那個白頭發老男人領著的那個,我跟你說啊,我娘跟我跟我說……你過來一點,”我聞言湊近。“……是神女,你知道嗎?是一種叫彷徨的怪物,和人生的小孩……”

我皺皺眉,九哥沒注意,接著說。

“我以後要是能討個這麼漂亮的媳婦就好了,不不,隻要一半漂亮就很好了,不,隻要有她一成,我也滿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