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然後,又閉上了。轉眼間,秋意更濃,插茱萸,賞秋菊,又是一年重陽。這天陸沉休息,他上了街閑逛。經過一條條的街道,看著賀平安刻下的那些畫。他一有空就會走在街上看,掏出紙筆摹畫下來。蹲在牆角,畫上一下午,想著賀平安當年說不定就趴在這裏刻了一下午。那時他們還素不相識,那時的賀平安還過得很好,仿佛他一切的不幸都是源自遇見了自己。住在這座城,陸沉就明白賀平安為什麼是這樣一個人了。賀平安很笨,但是已經足夠在這裏生活的很好。這一整個江南的和煦春風嗬護著他長大,最後,他卻死在了北方的鵝毛大雪裏。順著一牆的刻畫走出巷子,走過茶館酒樓。風過耳,便聞一片喧囂。酒館的房簷上閃爍著白光,叮鈴作響,耀得晃眼。陸沉回頭望,看見酒館的房簷上掛著一個圓圓的銀繡球。陸沉仔仔細細的望著,就好像一朵普通種在人家圍欄下的繡球花。微風中,圓圓的繡球不停地轉動,太陽折射在每一個角度,形成不同的花紋。陸沉看著那個繡球,覺得有趣。於是他就一直這麼站在酒肆的正門前,站了好久。“陸先生是喜歡這個繡球?”認識他的掌櫃問道。陸沉點頭,“很漂亮。”掌櫃笑道,“我讓你看看更漂亮的。”說著,搬來凳子,取下銀繡球交給陸沉,自己又去裏屋了。陸沉看著手中的繡球,才發現竟是如此繁複的一個物什。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這哪是一朵繡球,這分明就是一個世界。微如沙礫的房子、細如發絲的寶塔、一粒芝麻便是百畝良田、一顆琥珀便是一汪大明湖、而往來的人們,比牛毫發梢還要細小,音容笑貌,卻依稀可辨。……這時掌櫃又拿了一個小本子過來,對陸沉說道,“這繡球其實是個鎖,要解三千次才能解開,還是旁邊巷子一個小孩發現的。孩子把解法都寫紙上了,我們閑來都拿它解著玩。”說著,掌櫃捧起繡球,挑開了那繁複浮雕上的一截斷橋。哢嚓——繡球上的物什開始無規律的遊走。陸沉看著那景色不停地變化,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待到變化停止,那繡球的模樣已經與方才完全不同了。掌櫃笑道,“怎麼樣,有趣吧。現在又回到了第一重,陸先生你可以照著這個本子上寫的來解,解到哪一步了,就在那本子上打個對勾,我們好下次接著解。一般人是沒有興趣把這繡球解開三千次的,平安把每一重的“因”都寫在了一個小本子上,大家有興趣了,解開幾重,打個對勾,下次閑來接著解。下午的酒館人還很少,陸沉要了一壺酒,坐在角落窗邊的一個位置,來解這個繡球。他先翻開那個本子,密密麻麻都是字,字體幼稚,卻一筆一劃認真極了。有些字寫錯了,被打了個紅叉,有些字不會寫,被空著畫了個紅圈。然後又有一個秀挺一些的字在旁邊替他更正。幼稚些的字是賀平安小時候寫的,更正的字是賀平安的母親寫的。陸沉先把本子翻了一遍,在最後一頁的角落處,幼稚的字體寫著兩字,“因果”。“因果、因果……”陸沉自語。開始照著賀平安寫下的每一個因來解開每一個果。一重重的解開,萬千變化在眼前飛逝。一排排柳的枯榮,一對對人的別離。生、老、病、死、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因果、因果。你和我相遇,便是因。我來到你的家鄉,便是果。夜晚,酒館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十分吵鬧。陸沉把繡球還給店家,走到街上去。這天重陽,街上的人很多,夏季的炎熱還沒過去,拂麵而來的微風都帶著暖意。陸沉走過彎彎的石拱橋,迎麵而來的兩個孩子拿著風車和撥浪鼓嬉鬧著奔跑著。陸沉側身避開,正站在了拱橋的正中央。上有明月天,下有星河水。忽然想起,兩年前的重陽節,便是自己與賀平安的第一次相遇。當時也是站在這麼一座橋上。然後放了一河的花燈。抬頭看著天空,一串串孔明燈搖搖擺擺的飛向天盡頭……那年花燈曆曆在目。連賀平安說過的話也變得清晰起來。“我家鄉啊,過節的時候放的不是花燈,而是孔明燈。誒,你放過孔明燈嗎?”他搖頭。“我這也是第一次放花燈。各有各的好,一個能上九重雲霄,一個能下萬裏江波。”……如今他正站在他的家鄉,望著這漫天的孔明燈。買了一盞,提筆,心中千回百轉,卻不知該寫什麼才好。岸柳依依,水波依依。繁華喧囂盡去,隻剩得人與影。最終,他輕輕沾了些石板橋上的積水,一筆一劃的輕輕寫著,晚日寒鴉一片愁,柳塘新綠卻溫柔。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