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3)

喧鬧的社戲頓時間停下了,村民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緊張地望著那十多名警察。

為首的警察跳到高萬生剛才坐過的那塊大石頭上,目光嚴峻地掃視了一下全場之後,衝村民們大聲說道:“你們都給我聽著,皇軍的車隊要從這裏過,在車隊過去之前,這裏戒嚴,所有人等不許走動,誰要是不聽命令,就按私通共產黨雁翎隊論處。你們知道嗎,那是要砍腦袋的!聽清了沒有?”

警察的話音落地,村民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敢走動。警察們開始封鎖道路,眼看著連兔子都跑不過去了。

高萬生心裏一驚,小心地問為首的那名警察:“老總,我問一聲,皇軍的車隊什麼時候能過去呀?”

警察連看都不看高萬生一眼,手槍隨著手臂的晃動在陽光下閃著黑亮的光:“你問我我他媽的問誰去?也許一會兒就過去,也許天黑前過去。你等著,我們弟兄也得等著!”

高萬生滿臉陪笑地說:“老總,我是從城裏來的,家裏有病人,我想早點兒回去,您看……”

警察打斷高萬生的話,蠻橫地說:“去去,閃一邊兒去!我剛才的話白說了是不?你他媽的不想在陽間混飯吃了?”

高萬生繼續哀求著:“老總,我家裏真的有重病人,我……”

警察再次不耐煩地打斷高萬生的話,威脅說:“你小子要是再添亂我可真不講情麵了!”

見警察的臉成了豬肝色,主事者緊忙把高萬生拉到一邊,小聲地勸道:“高先生,您就耐著性子等著吧,別再求他們了,言多有失啊!”

高萬生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懊喪地蹲在地上,愁眉緊鎖,衝主事者小聲地抱怨著:“今天早上我說不來吧,你們非請我來,我來了這又回不去了。這事弄的!”

主事者不高興了,壓低聲音辯解道:“高先生,您惦著師父,心裏著急,這我說不出什麼來,可您不能怨我們哪。韓先生病重是不假,我們村每年辦一次的社戲好幾年來就是您和您師弟輪著來唱的,今年是輪到您頭上了,社戲沒散您說先走我不也沒攔您嗎,您走不了是因為穿官服的和小鬼子跟著搗亂,不是鄉親們為難您哪!”

高萬生無話可說了。其實他心裏明白,村裏人是實心實意請他來唱樂亭大鼓的,張瞎子病了,連弦師都是人家請的,他委實不該把內心的無名火對主事者發泄。

“唉——倒黴!”高萬生雙手籠進袖口,抬起頭,望著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撤走的警察,輕聲嘟囔著。他想起了師父:師父能挺過今天嗎?他和師弟能說些什麼?

時間在寂靜和難捱中一點點過去,皇軍的汽車不見蹤影,警察們自然得繼續忠於職守,不敢離開半步。

高萬生和村民們都在焦急而無奈地等待著,精於世故的主事者看出了高萬生的煩躁,但又不便說什麼,隻顧掏出一杆精致的旱煙袋抽旱煙。

那個提著手槍四處巡視的警察走過來,望見旱煙袋,打趣地說:“喲,你這冒煙兒的家什蠻不錯嘛!”

主事者笑了笑,搭訕地說:“嗨,值不了幾個錢兒,這是祖傳的,五代了。”

警察用槍筒輕輕敲了敲石質的煙杆,饒有興致地說:“那你得往下傳哪!”

主事者漫不經心地說:“當然了,祖宗的東西大小都不能丟啊,我用不著了就傳給大兒子。”

警察沒有了和這個糟老頭子鬥嘴的興致,走開了。主事者用那個旱煙袋點了一袋煙,不緊不慢地抽著。一股股細細的青煙和旱煙那特有的味道在空氣中飄蕩著。

高萬生望著旱煙袋,仿佛觸動了什麼心事,他雙眼有些發直,似乎在想什麼。

主事者望著高萬生,不解地問:“高先生,您怎麼了?”

高萬生正要說話,路上一陣汽車引擎聲響,五六輛拉著軍火的日軍汽車開過來了。

鬼子車隊安全通過,警察們輕鬆地撤走了,村民們也一下子作鳥獸散。高萬生猛地站起身,像急急忙忙去搶什麼東西一樣忙不迭地向縣城方向跑去。

此刻,韓世昌家裏,齊兆鳴最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韓世昌呼吸急促起來,守在一旁手足無措的齊兆鳴不停地向外張望,喃喃自語著:“師兄該回來了呀,怎麼還不回來……怎麼還不回來……真不該讓師兄走啊!”

韓世昌用虛弱的嗓音說:“你……師兄……去的……對……去的……對……”

齊兆鳴再次緊握著韓世昌的手,哽咽道:“師父,您等等,等等啊,師兄他、他就要回來了……”

一陣費力的粗重的喘息之後,韓世昌顫抖著手從枕下把一本線裝書遞到齊兆鳴手中:“這……這本……《尚雅藉》……師父……”

齊兆鳴雙手捧過書,說:“師父,您放心,我替您交給大師兄。”

韓世昌輕輕搖搖頭,望著齊兆鳴說:“不……師父是……傳給……你的……”

齊兆鳴大吃一驚,慌忙跪倒,說:“師父,弟子不、不敢接呀!”

韓世昌吃力地責問道:“你……你敢違……抗……師……命……”

齊兆鳴感忙搖搖頭,說:“師父,弟子不敢違抗師命……弟子沒有德才享受《尚雅藉》,頂立門戶的應該是師兄啊!”

韓世昌無力地拍了怕齊兆鳴的手:“你還……記得他……五年……前那件……事嗎?”

“五年前?”齊兆鳴想起來了——他不會忘記師兄高萬生惹師父傷心那件事的。

五年前的一天,韓世昌和高萬生、齊兆鳴在白洋縣書場裏唱樂亭大鼓,在此之前,韓世昌為兩個徒弟各自置辦了一件絲綢質地的新大褂。那天,定好的是齊兆鳴先上場唱《拷紅》,就在齊兆鳴在後台換好新大褂即將上場之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一名跑堂夥計不小心把一碗熱茶灑在了齊兆鳴的大褂上,濕了一大片。夥計恨不能抽自己幾個大嘴巴,一個勁陪著笑臉道歉,齊兆鳴沒有責怪他,隻是著急:“哎呀,怎麼辦呢,我這就上場了,觀眾非笑場不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