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醫藥費夠不夠?”陳永軍終於坐下來,喝了一杯茶然後板起臉問陳川:“你不許給七叔叔打馬虎眼,說真話!錢夠不夠?”
陳川慌忙點頭:“夠的夠的!工地上賠了錢,爸爸的醫藥費是夠的……”他又覺得為難,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了。
陳永軍察言觀色的能力怎麼是陳川這個毛孩子比得上的?別說陳川,就是陳愛國來,哪怕是陳向前來,也要給陳永軍寫個服字。在客廳的時候陳永軍就看出陳川有事想說,現在基本上確定了,這孩子應該就是有事想來求他。
而聽完陳川的講述,陳永軍基本確定,陳川應該就是為了他爸爸的事情來求他。要說陳永軍對陳愛國有多深厚的感情,這個倒是不見得,確實童年時代是很好的朋友和兄弟,但現在畢竟兩個人都是人到中間,人生的際遇也是完全不同的,現在讓陳永軍對陳愛國的遭遇多麼感同身受,確實也是不可能——兩個人的人生道路完全不一樣,怎麼可能有同樣的感想?
但是,要是說陳永軍沒有想幫陳川,這也是假話。不說這層親戚關係,單說陳川的成績,陳永軍也覺得完全可以幫忙,而且他也不是沒幫過——從好幾年前開始,陳永軍就定期資助某些山村學校裏頭學習好的學生,僅僅隻是因為他畢竟當了多年的老師,看見那些好苗子因為家庭因素而不得不輟學感到心痛而已。更何況是陳川。
但是,陳永軍也希望,這個求助,是由陳川自己提出來的。
他是地地道道從鄉村裏走出來的農村子弟,雖然現在和城裏頭的人看起來沒有任何區別,但陳永軍清楚自己的某些地方永遠都打著故鄉的烙印。這些烙印當中,有好有壞,對他的影響也是完全不同。正因為自己有這樣的經曆,陳永軍才希望陳川能夠更加勇敢一些,在保護自尊的同時,學會有底線地向社會和現實屈服。
他的確可以在陳川開口之前就主動幫忙,但是,這樣對陳川來說就沒有了任何意義。陳永軍希望陳川能跨過那條名為自負實際上是自卑的河流,隻有這樣,陳川才能更正常,更健康地成長。悲情或許可以打動人,但是樂觀和積極才能讓人更好地活下去。
房間裏頭就這樣安靜了下來。陳永軍不緊不慢地喝茶,陳川緊緊地攥著那個小小的,一口就能喝幹的茶杯,發現自己孤立無援。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也是沒有任何人能夠為他解決的問題。他能夠清楚地聽到胸腔裏心髒的跳動聲,或者還有類似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陳川還是開口了,以他自己都不甚明了的勇氣:“七叔叔,這次我來,是想求七叔叔幫忙的。”
陳永軍沒有開口,他放下茶杯,坐正身體,他在等這個孩子自己說下去,然後說完。
“我想……我想……”陳川咽了口唾沫,艱難地開口:“我想請七叔資助,資助我高三一年的生活費……”說到這裏陳川已經是快哭出來了。他眼圈發紅發潮,鼻子發堵,整個身體都在無法控製的顫抖,但是他居然還能順暢地說話:“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陳川抽抽鼻子,努力地抬起頭直視陳永軍:“但是我現在也沒有辦法了……”
“那你準備拿什麼來還呢?”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當中,陳永軍的聲音打破這種異樣的安靜:“古人說,有借有還,再借不難。陳川,你現在這個情況,叔叔可以資助你,甚至不要說高三,就是你大學幾年,叔叔和你嬸嬸,也可以資助你讀下去,但是陳川,你想過要怎麼還麼?”
陳川有些茫然。他想過如果陳永軍同意怎麼辦,也想過不同意怎麼辦,唯獨沒有想過陳永軍問他怎麼還的問題。在一片近乎於莫名其妙地茫然當中陳川下意識地回答:“我大學可以去打工,高三的暑假也可以走工地上打工,所以我大學的學費和生活費不用麻煩叔叔……”
陳永軍有些粗暴地打斷陳川的話,他緊盯著陳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他:“現在我問的是,如果我資助你,那你要怎麼還,或者直接說,你要怎麼回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