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故人來見語戚戚 寒庭花凋雪細細(1 / 3)

在攻克冬都前,皇甫毅就已經昭告天下,大雲亡國之日,就是宇恒封王拜將之時,因此雖未有正式詔書到來,人們已經改口稱皇甫宇恒為王爺。從前因為他的養子身份,多少人不服氣他被雲皇冊封為鎮北王世子,可如今,他終究還是身居高位。

前雲某大臣奢華的宅院,如今成了皇甫宇恒的臨時府邸,他將我安置於此,搜去了我身上所有可能用於逃跑的利器與藥物,每日飲食供應,均是珍饈美味,還派來一個名叫歡歌的小丫鬟對我細心照料,這樣的生活,比這兩年間流亡的日子,好了不知多少倍,可是一想到若楓正在天牢裏生死未卜,我就如坐針氈,不知道皇甫宇恒,是否會因經年舊事苛待若楓。

待見到他,我定要好好控製自己的脾氣,跟他道歉也好,求情也罷,隻要他放了若楓夫婦,或者起碼準許我去探視一番也好,讓我當丫鬟伺候臣服於他,我也甘願。

我在心裏想了各種向他示好的方式,可是五天來他竟然沒有在這院中露過一次麵,太久的等待很快就磨光了我的耐心,點燃了我本就易起的怒火。在我把小院裏所有的瓷器家具砸了個稀爛後,皇甫宇恒終於現身了。一見他四平八穩的淡定模樣,之前想好的討好之言都忘了個精光,脫口說出自己要求探視若楓的想法。可他隻做沒聽到一般,吩咐歡歌更換新的陳設後,轉身便離去。

好不容易見他一麵,他竟對我一語不發,怒火積聚在心,讓我兩日都食不下咽,可通過丫鬟傳到皇甫宇恒耳朵裏,就變成了我絕食兩日。倒是提醒了我,可以試著以絕食為手段給他施壓。第三日,皇甫宇恒果然就帶著食盒來到了我居住的小院。

打開食盒,五彩扇貝,水晶皮凍,板栗酥,一大堆的吃食擺滿了餐桌,全是我以前愛吃的菜式。皇甫宇恒還很體貼地吹涼一勺紫米粥送到我口邊。其實這時候的我早就饑腸轆轆了,但為了讓他妥協,我盡量想象那些血腥殘忍的畫麵,壓製自己想要吃掉它們的欲望,極其不合作道:

“放了若楓,否則我一口也不吃!”說著把臉扭向一邊。

我原想他起碼還要再哄我幾次才會放棄,哪知道他隻是輕笑一聲,便放下了勺子,轉身對門外隨從吩咐道:

“靈小姐一個弱女子,三天水米未進還這麼有精神,那天牢裏那些前雲的貴族,想來也都是些不用吃飯的神仙,吩咐下去,天牢的夥食供應從今天開始停止。”

他話一出口,我氣的拍案而起,端起一碗紫米粥,真想扣在他臉上,大罵一聲卑鄙。可是想想他手上的砝碼,妥協的終究隻能是我,舉過頭頂的碗,被我老老實實放回到嘴邊。被他這樣反將一軍,我是真的沒胃口了,隨便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

皇甫宇恒也不生氣,端起我吃剩下的稀粥,一勺一勺送進自己嘴裏,邊吃邊隨意問道:“真沒想到,雲國人的胃口這樣小,寧夫人若是也隻吃這麼一點薄粥,不知道能不能有足夠的奶水喂孩子。”

我這時才知道,原來若楓與雲箏有了第二個孩子。“皇甫宇恒,我真的沒胃口,你不要逼我。”我聽出了他的意思,既生氣又無奈地向他解釋道。

“沒關係,你隻要想想,你每日吃多少食物,寧若楓和段雲箏就吃多少,這樣會不會很容易幫你增進食欲?”他顯然是不為所動。

看來皇甫宇恒,這次是來真的了。我的怒火也全被激起,一咬牙抱起桌上一整盆紫米粥,皺著眉頭,不管腸胃的容量,一通狼吞虎咽。皇甫宇恒的臉終於不再冷硬如冰塊,抬手和我爭搶我手中的粥,我偏要和他作對,死死抱著那粥盆,說什麼也不放手,繼續往嘴裏猛灌。

著急中一口粥嗆到嗓子眼,我猛地一咳嗽,牽動腸胃,連忙蹲下身子,小院裏我嘔吐的聲音便響個不停,抱不住那盛粥的盆碗,咕嚕嚕滾到了桌下。

皇甫宇恒單膝跪地,環抱著我,歎一口氣後,右手慢慢撫上我的脊背,要多溫柔就有多溫柔,好像方才逼我吃飯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嘔吐告一段落,他伸出手指,擦拭我唇邊的汙濁,像心疼又像無奈地對我道:“靈洛瑤,我不想傷你,你教我好嗎,教我如何去愛如此倔強又自以為是的你,如何讓迷戀著寧若楓的你過得幸福。”

我瞪著他,伴著一聲冷笑道:“教你愛我?你想讓我幸福?嗬嗬,我的幸福就是寧若楓,他若安好,我便幸福,你給不了,就給我滾!”

皇甫宇恒如審視陌生人一般定定地看著我,仿佛我根本就不是與他相識多年的靈洛瑤。

“靈洛瑤,你怎麼會如此的冥頑不靈。我告訴你,即使沒有我,沒有雲箏,你也注定得不到寧若楓。因為你是個不懂爭取,隻會逃避,不懂珍惜,隻會自怨自艾的蠢貨。”說罷他一揮衣袖,以旋風一樣的速度地“滾”了。

可我心頭的氣還沒消。不過三年不見,皇甫宇恒居然學會拿若楓來威脅我,憑什麼落井下石說我得不到若楓,戳我痛腳。越想越氣,巴不得立刻離了這裏。

他不讓我走,我難道不會自己想辦法嗎,每天逼著我吃得飽飽的,我不逃跑,上演出越獄的大戲的話,不是白浪費那麼多糧食。

其實這臨時府邸並沒有重兵把守,我不過就是趁著那個叫歡歌的丫鬟沒留意,拆了一條珍珠鏈子,將一捧散珠自窗口潑灑出去,就幾乎吸引了九成的侍衛丫鬟在窗邊花園裏掘地三尺地找珍珠。

我很快就從正門大大方方地走了寢室,經由一個狗洞子出了那間宅院。可惜我被抓住的速度比我逃跑更快。發現了狗洞,我就該想到那園中有養狗的,獵狗順著氣味一路追蹤,當皇甫宇恒跟隨獵狗在市集上的麵館裏抓住我時,我連麵湯都沒來得及吹涼。

又被抓回了原先被軟禁的小院,我在屋裏踱來踱去,不安地等待著皇甫宇恒處理完政務來找我秋後算賬。傍晚時分,皇甫宇恒果然來了,非但沒有臭著一張臉,反而帶著溫柔的笑。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我原本因為他軟禁我而氣憤不已,如今倒反而因為自己逃跑而有些心虛。既然他不是來找茬的,我便盡量收斂性子,畢竟他手上捏著前雲貴族三百多條性命。

“你最近朝務繁忙吧,嗬嗬...”我有些費力地吐出這不痛不癢的話語,聲音裏偽裝出的諂媚,差點把自己都惡心到,希望他能覺得這是關心。

皇甫宇恒挑挑眉毛,不置可否道:“是啊,上午搜了半個市集才找到你,接著又去了天牢,確實累壞了。”

“天牢?你又去天牢幹什麼?”

一聽說他午後去了天牢,我第一反應就是他又去天牢找若楓的茬了,忍不住抓著他的胳膊死命搖晃。

皇甫宇恒一根根掰開我掐著他胳臂的手指,笑道:“有人在我眼皮底下演了一出貓抓耗子,讓我很是開心,所以就去天牢找了件東西作為回禮。”說著衝門外揚揚手,侍從便很有眼色地把一方托盤捧到了他眼前。

禮物?什麼禮物要到天牢裏找?我滿腹狐疑,死盯著那托盤,又看看皇甫宇恒,不敢上前打開。皇甫宇恒見我不動作,索性一抬手把托盤上的東西扯落,狠狠地摔在地上。

我本來是嚇了一跳,本能地向後一退,哪知道地上不過就是件髒兮兮的舊袍子而已,剛想罵皇甫宇恒故弄玄虛,卻不經意瞥見那衣袍袖口的翠竹刺繡。連忙上前一步,抱起那衣袍在懷中檢視。

仔細分辨才看出,那衣袍本是墨綠色澤,隻是被血汙浸染到看不出本色,上麵布滿了一道一道的鞭痕,與其說是件衣袍,不如說是一堆被帶著鋼鉤的皮鞭撕碎了的破布。但即便形如破布,也足夠我認出那是若楓慣穿的長衫。

我捧著那一堆破碎的衣衫,雙手顫抖,瞪著皇甫宇恒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質問:“你,你把若楓怎麼啦?”

“我記得幾天前曾經告訴過你,你若是再逃,第一個進棺材的,就是寧若楓,不過我的話你似乎總是左耳進右耳出,念你初犯,我多給你一次機會沒有殺他,幾十鞭子而已,對他來說也不算什麼重刑,這衣衫,我帶回來,你每天看著,記憶興許就好了也說不定。”

聽他如是說,我目眥盡裂地大吼:“皇甫宇恒,誰讓你去傷他?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逃跑,我惹你不高興,你打我行不行,你怎麼罰我都隨便你,你放過若楓一家可不可以?”想到天牢裏若楓遍體鱗傷的樣子,想到皇甫宇恒的殘忍,我忍不住,抱著那破碎的衣衫大罵。

皇甫宇恒終於不再繼續笑了,轉而歇斯底裏地衝我大吼:“靈洛瑤,你覺得我殘忍?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沒人能比你更殘忍。我在這戰亂裏找了你近三年,多少個夜晚因為恐懼而無法入睡,而你就忍心這樣離開我,躲著我,即使再見,心裏也隻想著寧若楓!你看不到,我的心,被你傷到拚都拚不起來了你知道嗎?碰上你這樣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女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才好,是我該求你,求你放過我,別再用對寧若楓的迷戀來折磨我了,好不好?你放過我好不好!”

我無言以對,和皇甫宇恒就那樣懷著對彼此的埋怨呆坐了一晚,月亮在的僵持中漸漸淡去,第二天一早,我們倆都頂著黑黑的眼圈,但是皇甫宇恒還是要強打精神去處理那數不清的政務。

我知道,我和皇甫宇恒談判講和,是沒有希望了,他會傷害若楓,並不是隨便說說。所以自那天後,任憑他說什麼做什麼,我就那麼不吃不喝,不說話,抱著那染血的衣袍,一發呆就是一整天。

皇甫宇恒說得對,我從來都是把他的話當耳旁風,於是我仔細回憶著這幾天中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等靈洛瑤的眼裏再也看不到寧若楓,他便放若楓自由,否則便關押他到死是嗎?好吧,這一次,我聽話,聽他的話,我會讓自己的眼裏再也看不到寧若楓,再也看不到世上任何一個人。

也許是上天也在為這氣數已盡的大雲悲哀,為身陷囹圄的若楓悲哀,一向溫暖的江南今冬竟然下起了鵝毛大雪,三日方停。

我懷抱手爐,坐看那滿地的色彩被素白覆蓋,陽光照射在那晶瑩如玉的積雪上,反射出繽紛的色彩,讓我不願把雙眼移開,我就那樣整整看了一日,雪地裏先是出現了無數個太陽,然後眼眸裏一陣陣傳來刺痛,隨後,我眼前的一切,逐漸的模糊,最終隱入黑暗。

身後腳步響起,卻在距我幾步之遙處停止。不用回頭,我也知道是皇甫宇恒立於我身後,隻有他才會如此急切地見我,見到我的冷漠後,又不願出聲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