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洪武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九夜
雖然聽蓮衣講了被抓和見到藍心月的事,但我的擔心很快被幸福替代,我隻是想著又能在木屋裏看到蓮衣了,又能在咫尺之間聞到她身上的氣息。
蓮衣在燭光裏拿著一支洞簫看著,輕搖的紙風車之下,我看著蓮衣發愣。蓮衣將洞簫慢慢遞到唇邊,又突然改變了主意。
我走到蓮衣對麵坐下:“蓮衣,經曆了一場分離,我覺得該是我說真心話的時候了。”蓮衣淡淡一笑:“以前不是嗎?”
我沉吟片刻:“你知道……我一想到你的時候,心裏是什麼樣的?”
蓮衣不說話,認真地看著我,眼神裏那種悲涼讓我感到難過。
“蓮衣,還記得那個仇恨的話題嗎?如果我是幸運的,我希望這個過程很短,如果你是冷酷的,這個過程會很長,不過沒有關係,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一生。我問過母親了,她也不肯說我們兩家的仇恨,她隻說我們家欠你母親的很多,我想你和我母親都不告訴我過去的事,一定是為了我好。你要找到你父親嗎?我幫你。”
蓮衣從床邊的包袱裏拿出一個描鳳的香囊:“那個描龍的香囊在父親手裏。”
我接過香囊看著,激動地握住蓮衣的手:“不管有多難,我一定幫你找到他。等找到他的時候,或許你對我的態度會有轉變,我也用這件事證明我對你是真心的,蓮衣,相信我。”蓮衣不敢看我的眼睛,低頭恍惚地說:“公子,一個人的心……可以碎兩次嗎,它……很亂!”
我不想用語言讓蓮衣變得開心起來,我想用一雙手把快樂傳遞給她,因為我的手就是快樂的使者。我的手會帶著無法再輕柔的問候,表達著內心蕩漾開來的激動。
蓮衣的心感覺到了嗎?它是不是知道那份問候和快樂可以通過那層薄如蟬翼的羅衣來傳遞?我的手輕輕貼在上麵,那層薄薄的羅衣是羞澀的,它光滑得不能忍受我的手在一個地方長久蟄伏,它包容在裏麵的那顆心慌張地彈跳起來,讓我的手隨著它的跳躍而律動。可我不願意讓它帶著我的手顛簸,我是一個尋訪者,我要尋到裏麵的痛苦,並用我的快樂把它抵消。
我知道這次快樂的尋訪就如同一隻船的遠航,要想到達彼岸必須犁開一條水道,讓小船在歡叫的浪花間飛翔。那層薄薄的羅衣不就是平滑的水麵嗎?它隨蓮衣的身體盡情鋪展著,仿佛不是一層薄薄的衣服,而是一頃波瀾不驚的海洋。
我沒有給我退縮的勇氣,我想讓我的手在這片海域沉沒,探究裏麵痛苦的內核。也許那層薄薄的羅衣被我的手感動,我輕輕一揮,它便乖巧地閃開,我的手像一條靈巧的魚兒躍入水中。
我以為水麵之下盤踞著的肯定是堅若磐石的暗礁。可是,我的手飛臨到它的上空,它卻虛弱、柔軟得像她笛聲裏那隻鳥的羽毛。那隻鳥顯然受到了驚嚇,它撲簌簌地顫抖著,不知所措地用它的小喙啄我的手心。
我的手心一陣奇癢,我愛憐地哄著它,企圖讓它安靜下來,可是它的慌張愈來愈烈,直到讓整個身子抖個不停。我執拗地相信它和我的手之間有一種天生的默契,所以輕輕用兩個指尖捏住了它凸起的小喙。那隻鳥在一陣痙攣之間安靜下來。它溫順地偎在我的手中,等我和它對話。
那些曾經深藏著的痛苦在哪裏?縱然有著蒼天碧海般漫無邊際的淒楚,我的手也能把它帶走。蓮衣,你說!蓮衣,告訴我!蓮衣絕美的臉龐被燭光映得緋紅。那雙足以淪陷整個世界的眼睛,黝黑得像遼遠的蒼穹。
我注視著它們,想在裏麵看到我最想知道的奧秘。可是,她用雙手捏著羅衣的衣襟突然關閉了它們,但是她不願意讓我失望,她把內心最感動的話幻化成兩滴淚水,像兩顆緩緩飛行的流星,滑落到溫軟的唇邊。我的心陡然被照亮,胸膛裏空空地壓抑著與生俱來的悲愴,我知道那兩顆流星刺傷了我的眼睛,它們和我的心一樣,濕漉漉地在一起疼痛。我悄悄向兩顆流星靠近。我想用嘴叼住它們。
我以為在一陣電光火石般的顫栗中叼住了那兩顆流星,其實,它們早狡黠地滑落到了我們兩個的口中。原來我已經用雙唇輕輕叼著她的雙唇,同時也叼著她驚慌而快樂的驚呼。我突然感覺我的手原來那麼笨拙而不解風情,因為她微微啟開的雙唇才是離她內心最近的地方。那是一種我從未聞到過的氣息,它溫暖、潮濕而又富於香軟的迷醉,我想找到那氣息的源頭,所以,固執而荒謬地用牙齒咬住了她的舌尖。
蓮衣一聲驚呼,我在驚呼裏感到一陣目眩。我不明白她舌尖的疼痛怎麼會奇怪地落到我的額頂,更疑惑她的驚呼怎麼會在我的嘴裏喊出。我驚愕地睜開眼睛,看到了她右手中指的指尖上,長著一顆鮮紅的血滴。我開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