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繁華漸逝的家道(1 / 2)

剪一段曆史,放在月光下晾曬,看那些不曾走過的路,聽那些似曾相識的故事。拾起心動,嗟歎流年。再揮手告別,讓那些往昔的繁華和落寞,隨昨日之風遠去。

時代的記憶是不公平的,因為它用很多刻骨銘心的人生故事做底,仿佛這世上的一些事,都是在為一個人的傳奇埋下深沉的伏筆。

張愛玲說:“許多人的命運,連我在內的,有一種鬱鬱蒼蒼的身世之感。”人生無常,怪不得緣起。但血液裏汩汩流淌的躁動,終歸與古老的記憶脫離不了幹係。

初秋,細雨微涼,一座民初式樣的老洋房裏,添了女嬰的聲聲啼哭。在家族層層疊疊的支脈下,多了一個平淡的名字——張瑛。這個日後更名為“張愛玲”的女孩這樣追憶她的童年:“童年的一天一天,溫暖而遲慢,正像老棉鞋裏麵,粉紅絨裏子上曬著的陽光。”

位於公共租界的這座老房子散發著遲暮的味道,就像是訴說著這個家族的命運。盡管家境還算殷實,但是命運拋物線的頂端早已成為過去。滿清王朝的金色夢想已經落幕,剩下一些啃噬著記憶為生的人,守在老房子裏,嗅著新的空氣,反芻著曾經的顯赫。

回憶固然美好,卻也伴隨著徹骨的惆悵和空虛。街上行走著裝扮新潮怪異的洋人,人們從開始的瞠目結舌,到後來的爭相效仿,隻隔了幾個彈指。時代翻開了新的篇章,舊事便剔去了骨肉,剩下簡明精準的梗概。

時光的褶皺裏,總是隱藏著許多無法言說的暗傷。也有一些遺憾,被生硬的筆載入史冊,供後人作談資。晚清名臣李鴻章與張佩綸的起起伏伏,便在後人的口沫之中保留著一絲餘溫。他們分別是張愛玲的曾外祖父和祖父。

張佩綸是個脾氣怪異之人,因此被稱為相府的“怪味姑爺”。在官場上,他不是低眉順目的應聲蟲,而是憑著一股子倔脾氣,仗義執言,彈劾了不少官員的花翎頂戴,雖然很多人對他恨之入骨,但也因此博得了美名和尊重。

光緒十(1884年)年,中法馬江之戰戰敗後,張佩綸逐漸仕途不濟,至被朝廷發配後,一蹶不振。

幸運的是,李鴻章對他十分欣賞,不僅常常約他品酒論詩,還有意將自己的愛女許配給他。得知張佩綸的繼室在發配期間過世後,李鴻章便暗示張佩綸來提親。

李鴻章的女兒名喚菊耦,這位相門千金知書達理,且正值花樣年華。府裏人都十分憤憤不平,想那張佩綸年屆四十,脾氣怪異,相貌粗鄙,還是一個結過兩次婚的罪臣,落魄失意,怎麼講,也不與相府的小姐登對。但最後,菊耦自己應允了,因為“爹爹眼力必定不差”。

關於張佩綸與菊耦的結合,還流傳一段佳話,被曾樸寫在《孽海花》裏。

那日,日光溫暖,微風徐徐,張佩綸應邀與李鴻章談論政事。踏進房門,卻是一愣。麵前竟佇立著一位絕色佳人,剛要回避,卻聽李鴻章喊道:“賢弟進來,不妨事,這是小女呀——你來見見張世兄。”

佳人臉上泛起了紅暈,側身道了萬福,飛快地逃離了。那窘態透露了些許心事,鋪墊了接下來的事態發展。張佩綸看見桌子上有一本錦麵的書,翻一翻,恰巧翻到兩首有關中法戰爭的七律。讀過之後,不免心頭一震。

第一首是:

基隆南望淚潛潛,聞道元戎匹馬還;

一戰豈容輕大計,四邊從此失天關。

焚車我自寬房琯,乘璋誰教使狄山;

宵盰甘泉猶望捷,群公何以慰龍顏。

第二首是:

痛哭陳辭動聖明,長孺長揖傲公卿;

論材宰相籠中物,殺賊書生紙上筆。

宣室不妨留賈席,越台何事請終纓;

豸冠寂寞犀渠盡,功罪千秋付史評。

落魄英雄怎抵得了這體諒與理解的及時雨,心中的委屈和苦楚頓時翻騰了出來,一時間,竟然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