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白衣少年在眾位師弟的簇擁下出現在太學殿。雪白的下巴雖然烏青一片,但無損此人儲君與瘋子二合一的氣質。他無視於眾位師妹含著淚花的眼神,仰著下巴走到書桌前坐下。自莊薑這個位置,正巧可以看到他的側臉,以及頸子上精致的夔龍紋。
“嗚嗚嗚,師兄好絕情……”
“就是啊,師兄馬上就要渡劫,就要和我們分離了!”
“師兄,你就回頭看我一眼,就一眼!”
……
於是自動過濾了這些個噪音,莊薑打了個嗬欠,繼續思考天劫的問題。
晌午過後,師尊傳信,命她前去後殿。
後殿乃師尊的私人地盤,布下大量陣法。誰要是想擅自亂闖,非得提前感受一番天劫不可。
莊薑到來時,密密麻麻的刻印與禁製發著微微的熒光,在她靠近的一瞬間仿佛蠟一般融化。待她通過後,又迅速恢複原樣。
於是她再次感到了很大的壓力。
容璟也在後殿。他垂首跪在銀發仙人麵前,神色恭敬。莊薑衝師尊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地跪在容璟身側。
師尊召南仙君一襲素白衣袍,纖塵不染,額上百卉之印殷紅如血。他垂眸道:“吾今日卜算,天劫會在三月後的今日來臨。”
容璟默不作聲,莊薑嘴角抽搐了一下,低聲道:“弟子多謝師尊提醒。”其實,師尊完全不用如此興師動眾地宣布她的死期嘛……
“蒹葭宮建立一千年以來,從未有弟子渡過天劫,羽化登仙。”仙人漠然道,“是以,對天劫,你們有何看法?”
這個問題很是奇怪。雖然很多人對劫深惡痛絕,但修仙就要渡劫,這是太初年間定下的規則,就連三清大帝也無法改變。既然師尊這樣問,他……想要什麼答案?
殿內沉寂片刻,少年清冽的聲音響起:“天劫,正是天‘仁’的表現。”
“哦?”
“道德天尊曾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創造萬物,卻視萬物為芻狗,任憑其自生自滅,沒有仁愛之心。但弟子認為,天地‘仁’。天地創造萬物,萬物在它眼中猶如螻蟻,誰又在意螻蟻是否貴賤、是否尊崇?萬物平等,這正是天地‘大仁’所在。而道法自然,有因有果,既然凡人逆天而行,自然要付出代價。”
召南仙君沉吟片刻,忽然露出一個疑似微笑的神色來,嚇得莊薑一個哆嗦。她實在打心眼裏佩服容璟的忽悠能力,竟然能讓師尊露出笑容!真不愧是儲君啊,和我等山野村婦出身的文盲弟子不可相比……
可惜師尊又問道:“那麼,薑兒,你認為呢?”
莊薑的臉色立刻一僵,半晌才道:“弟子……無法評說。”
“為何?”
“因為……因為這是天定下的規則。”莊薑仔細想了想,很誠懇地說道,“弟子又不是天,所以無法揣摩天的想法。但是,如果今日的天不是這個天,它也許會換另一種方法折騰修仙的凡人。”
師尊挑眉,示意她說下去。
莊薑隻好硬著頭皮繼續道:“正如漁夫和魚,漁網對魚來說,就是漁夫給予的規則。如若他日我成了天,說不定——”
她話音未落,就見師尊神色微變,一向深邃的雙眼如刀鋒般看向她。而容璟眼中的錯愕也一閃而過,沒入黝黑的瞳人中。
莊薑連忙垂下頭去:“師尊,弟子隻是打個比方,打個比方。”
殿中沉寂良久,銀發仙人輕歎一聲:“薑兒……”
莊薑深深地俯下身去,應了一聲:“師尊……”
“罷了,你們退下吧。”召南仙君仍是那副冷漠的神色,道,“在人間積累功德,也有助於渡劫。如若無法靜心修煉,你們也可下山。但是,三個月後,你們無論人在哪裏,都必須回到蒹葭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