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人喜歡過年,喜歡憧憬來年的光景。即使是那些平時活得灰頭土臉的人,到了逢年過節,也仿佛邁入了一個沒有煩憂的世界。家家戶戶的炕頭上放著一張小桌,上麵擺著瓜子和糖果,人們穿上了嶄新的冬裝,仿佛一個個都成了全新的人。大人的想法大抵如此,小孩子則完全不同。每到過年和嚴冬,街道胡同裏總是點綴著歡聲笑語的孩子們,他們穿著長輩們給做的新棉襖,條件好的或許在百貨商店裏買。有的帶著市麵上剛剛流行開來的耳包,紅的,黃的,粉的,紫的,黑的,毛絨絨的十分可愛,戴在耳朵上是最漂亮的裝飾了。他們揮動著鞭子,在冰麵上抽冰尜。
有的孩子手裏的鞭子是布條和木棍做成的,抽起來既不幹脆也不響亮,冰尜下麵是一顆大頭釘,轉速也遠遠比不上用軸承裏的鋼珠代替大頭釘的那種高級冰尜。小賣店裏買來的都是一樣的貨色,後續的改造工作大多由家裏的大人來完成。有些大人不屑於管孩子的事,於是那些不那麼幸運的孩子,羨慕地看著另一些孩子用韌性十足的細竹竿和梢子繩擰出來的鞭子縱情在冰麵上揮舞。那梢子繩擰出來的鞭子,摩擦力大,重量適中,抽起來十分順手,並且一抽一個響,孩子們管這種鞭子叫做“鞭哨”。鞭哨可不是隨便哪個孩子都能用上的,所以那些不那麼幸運的小孩兒可能上前去跟其他小朋友交換鞭子,雖然多半會遭到拒絕,但也不乏運氣好的。
“讓我用用你的鞭子唄?”說話的是個紮著兩根麻花鞭子的小姑娘,臉蛋凍得通紅,那紅又非常集中,像是妝畫得過了頭。
“行。”小男孩說著已經把鞭子遞在麻花辮子姑娘的胸前。
“謝謝。”辮子姑娘跟小男孩交換了鞭子,並發現小男孩在檢視她的鞭子,好像一個專門研究鞭子的專家。於是她並不急於嚐試用那高級鞭子,而是情不自禁地等待著專家的答複。
“你這鞭子是用什麼做的啊?”小男孩把鞭子抻緊,看看鞭子,又看看辮子姑娘,眉頭始終微蹙。
“用鞋帶做的。”辮子姑娘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水平的業餘,不禁臉紅。
“太輕了,根本甩不起來。”小男孩隨便甩了甩,“你等會兒。”說著就朝自己家裏跑去。
小男孩的家就住在商業街後麵那片平房裏,那是一條狹長的胡同,胡同兩旁共十來戶人家,胡同拐角的盡頭是一個肮髒的廁所,小男孩從未使用過。他的潔癖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他喜歡純潔的東西,譬如純潔的白雪。倘若有人把自家的垃圾倒在雪地裏,他便打心眼裏厭惡,恨不得躲得遠遠的。
小男孩推開一扇黑鐵門,就進入了一個十平方米左右的小院,院子的地麵用紅磚鋪砌,院角有個兔子窩,裏麵摻雜著黑白兩種兔子。惹人憐愛的小兔子都是小男孩的奶奶養的,這些兔子年歲都差不多,所以每到產崽子的時候,往往是十幾個。雖然也送人,不過數量始終有增無減,於是奶奶就不得不讓一些大兔子變成飯桌上的佳肴。每當這個時候,小男孩的姐姐便會傷心得飲泣,香噴噴的燉兔肉她也是一口不沾。小男孩倒是狼吞虎咽,盡管他也喜歡純潔可愛的兔子,不過在他眼裏,兔子是可愛的,兔肉也是噴香的。如同大多數人都喜歡吃豬肉,卻不是人人都敢殺豬一樣,況且比起兔子來,豬實在要難看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