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漸漸認識不少字了,竟開始看起課外書。學校有個圖書室,其實就是母親在那張簡易的竹子書架上特設的一個小角落,整個“圖書室”隻有兩本書,一本是《十萬個為什麼》,一本是《星火燎原》,另外就是幾本小連環畫。我當然先是看那些小連環畫,很快就不過癮,開始盯上那兩本大書了,其中我更喜歡《星火燎原》,因為那裏麵都是打仗的故事,這些戰鬥場麵的文字似乎特別適合孩子的閱讀心理,很快,這本書被我翻得爛熟,腦子裏時時充斥著一個個驚險的戰鬥場麵,又與曾看過的一些黑白戰爭影片的情節相交織,被那些悲壯的戰鬥故事和英雄人物激發得熱血沸騰,我的生活語言也開始出現了一些新的詞彙,我開始學影片中的英雄人物,比如李向陽或者楊子榮,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伸開,構成手槍狀,指著同學叫喊“衝啊”“殺啊”“繳槍不殺”……但我這種表現受到母親強烈的阻止。
但我內心仍然熱血沸騰,有一天竟突發奇想,偷偷寫起打仗的故事來,並像模像樣地“寫”了幾篇,其實就是變相抄襲那些看過的故事,當然也隻能是變相抄襲那些看過的故事。母親當然也知道我是變相抄襲,但與強烈阻止我叫喊相反,母親對我“寫”故事竟給予了莫大的鼓勵,她甚至把我“寫”的故事釘成本,又紅紅綠綠地畫些插圖,很像一本書的模樣了。現在,我已完全忘了當時“寫”的書的具體內容,但有一點可以確定,我後來能寫一點文字,與那時的變相抄襲分不開,因為這是我對文學產生興趣的最初的起源。
另一本《十萬個為什麼》我也常常看,看這本書時,我總是顯得很急躁,一目十行。那時我在母親燒飯的間隙,常常有個任務,就是幫母親照管另兩個小孩。一個小孩叫憨子,是汪老師的兒子,還不到一歲,中午汪老師回家要忙著燒飯洗衣澆園摘菜,常常就將憨子托給我母親照管,母親中午也要燒飯,沒整時間帶,就把澡盆放倒在地上,又把“憨子”抱進澡盆裏,任他在澡盆裏翻爬滾打,同時囑咐我在旁邊看護著,我和一個還不到一歲的孩子似乎還沒什麼共同語言,於是就趁機看《十萬個為什麼》,看人為什麼要喝水,看爐子裏火旺的時候,為什麼呼呼直響……竟能做到看書和執行任務兩不誤。
還有一個小孩是陳老師的兒子旺生,陳老師下午放學後也是要忙許多家務事,有時托我母親照看旺生,母親忙時同樣把任務交給我。旺生比憨子大一些,會說話,能滿地跑,但與我還是有年齡上的障礙,玩不到一起。但我不必和他交流思想,我的職責隻是保證他不要跑到外麵去,這很容易,隻要把門關緊,我仍可以看我的《十萬個為什麼》。但旺生雖小,卻有他的思想,不甘寂寞,見沒人理會他,他會時時製造事情,一會喊肚子痛,一會說要尿尿了。其實這常常都是騙局,顯然是對我看護他的“不負責任”而心懷不滿。後來天黑下來,旺生實在想他媽媽了,就問他媽媽怎麼還不來接他回家。我母親告訴他,你媽媽馬上就來。旺生就問,“馬上”是多長時間?這就把我母親問住了,說不出“馬上”到底是多長時間,隻好哈哈大笑說,“馬上”就是“馬上”,反正就是很快了,你懂了沒有?
已經說過好幾次“馬上”了,但旺生的媽媽還是沒來接他,於是焦急的旺生對我母親“‘馬上’就是‘馬上’”的回答一點都不懂,一點都不滿意,而在一邊看《十萬個為什麼》的我,對母親關於“馬上”的解釋也很不滿意,腦子裏竟被“十萬個為什麼”之外的為什麼充滿著,我在想,為什麼“馬上”就是“馬上”?我這時自然就會想到馬,我隻在電影上看到過馬,但那種虛幻的馬還是讓我的思維在“為什麼”的世界裏天馬行空般飛行。然而,就是現在,我似乎仍沒能搞懂“馬上”的問題:“馬上”到底是多長時間?四十年又是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