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6.暑假(2 / 2)

我就這樣又一次到了鄉下——那個我曾生活了二十年的古老的村莊。我看到滿田畈金黃成熟的稻子,看到那些我熟悉的裸露著臂膀的莊稼漢子,還有那些壯實潑辣的女人,他們正投入一年中最繁忙最苦累的農事——“雙搶”。整個田野十分喧鬧,但我又感到十分安靜。我幾乎不假思索地一頭紮進了稻田裏。我仍然幹不了更多的大事,但仍然盡力幹,痛痛快快地經受著驕陽的暴曬和汗水的洗刷。我發現村子裏也有許多人在看著我,或是對我微笑。我知道這種目光和笑是溫和的。當然他們沒有更多的時間關注我,在這個季節,他們手腳忙亂、心情多變,時而默無言語,時而豪情萬丈地吼些古怪的歌,時而又急躁火暴地罵人或者罵天,讓你感到他們既熟悉又陌生。

晚上,喧鬧的村莊沉入星月下的安謐,我一個人睡進那幢有著幾十年曆史的老屋裏。偌大的老屋在晚上並不空曠,因擔心半夜有雷陣雨,二哥將白天收的稻穀都攤放在老屋裏,滿滿的攤放了幾間房。我赤腳從這間房走到那間房,腳底被新鮮稻穀的鋒芒紮著,有些癢甚至有些痛。這時我竟莫名地想起在醫院化驗血時的情景,那時針頭紮破我的皮膚也有些癢有些痛。恍惚中這新鮮稻穀的鋒芒忽然也像變成了另一種針頭,它也在“驗”著我身體裏的某種血色素嗎?我突然又心血來潮,偷偷地學一回老農,裝著很老練的樣子揀幾粒穀子含進嘴裏,蹦蹦響地嚼著,同時好奇地問自己,我和那些老農嚼出的是不是同一種味?屋裏有些悶熱,但整個老屋散發著新鮮稻穀的清香,這新鮮的穀香讓我的身體和內心漸漸如水般清涼,很快我就安然地睡著了。

早上天剛亮,二哥就來叫門了,他要將晚上攤放的穀子挑到曬場上去曬。二哥這幾天顯得特別心急,因為很不巧,趕上這大忙季節他的腰痛病又犯了,挑擔子時很吃力,他隻能每次少挑一點,因而這麼早他就來叫門了。我馬上起來,幫二哥挑穀子。二哥看著我,眼光有些遲疑,他說,爸爸媽媽捎信來了,叫你早些回縣裏去。我說知道,我幫你挑完這幾天穀子就回去。二哥沒再說什麼,讓我和他一起挑。那幾個早晨,我都和二哥一起挑著穀子,感受著一擔擔穀子的重量。

將近半個月的“雙搶”結束,我回到縣裏,父母親並沒有責怪我,隻是反複地打量了我一番,目光顯得意味深長。9月初,我又回到了學校,那個女校醫一眼就看到了我,她也仔細打量了我一番,而後拍拍我的肩膀,和藹地說:不錯,不錯,這個暑假你在家養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