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我當然不能明白母親臉上的“烏雲”隱藏和意味著什麼。但那種“烏雲”並不能隔斷母親對娘家的思念。漸漸,長大了的我從母親口中知道了更多母親娘家的事情。母親曾自豪地說,在古鎮的那條街上,她繡花做鞋的才藝曾被街坊傳誦一時。母親又曾憂傷地告訴我,疼愛母親的外公去世時,因為路途的阻隔,母親沒能看上外公最後一眼。母親還告訴我許多古鎮往昔的人和事,比如街頭的那家鐵匠鋪,比如昔日外婆家的那個後花園……
也就是那時,我開始懂得,對一個女人來說,娘家這個字眼,是多麼的神聖!
後來,舅舅的“曆史問題”得到了落實,舅舅一家重新搬回街上的老屋住。但母親年事越來越高了,回一次娘家不容易。但每年正月,我都要與哥哥們一同去舅舅家拜年。我已漸漸明白,我每一次去舅舅家,也是替母親回一次娘家。我替母親感受幸福,並把舅舅家的情況,還有他們對父母的囑咐與祝福告知母親,讓母親盡情感受“回”娘家的幸福。
那年正月,我們弟兄幾個和往年一樣,早早便帶了禮品去外婆家拜年——外婆和外公盡管早就不在人世了,但我們老家一帶的習俗,媽媽的娘家一直還稱作外婆家——舅舅與舅娘也都已80高齡了。那天舅娘突然提高嗓門說:孩子們呐,我有一件事要給你們說。但她許長時間說的都是這古鎮上的一些老人的情況,我有些疑惑,舅娘是不是把剛才決定要說的事忘了,不然她說這麼多我們並不認識的老人幹什麼呢?舅娘卻突然又加重了語氣,說:街上這麼多老人常來問我,你們家那位霞姑娘怎麼好長時間沒見到過。舅娘說到這,眼睛睜得老大,好像也在探詢著我們。我卻糊塗了,不禁問:舅娘,這霞姑娘是誰呀?舅娘大聲說,你這孬孩子,霞姑娘就是你媽。我心底猛地一震,臉頓時紅得發燒。這時大哥說,媽媽其實早就說要來,隻是坐車不方便,等春暖花開了,我們一定想辦法把媽媽和爸爸都送來。
舅娘說,這就好,不錯,你爸爸也一定要來,你們知不知道,當初,你爸和媽就是我做的媒呢,怎樣,他們的確是天生的一對吧?我們聽了都開心地笑起來。下午回到家,我們把一切都跟爸爸和媽媽說了。第二天上午,我不知怎麼隨意翻了一下媽媽的記事本,隻見上麵是媽媽剛剛早上寫下的一首白話詩《想娘家》:“昨夜夢裏哭媽媽,醒來不禁想娘家,決心立即娘家去,看看家人都好嗎?”我反複地默誦著,內心感到一種無比的溫馨和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