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風動樹搖 狼多肉少(1 / 3)

從京城的西門方向看不到朝陽升起,但是高大城牆被鑲上了金色的輪廓,等待進城和出城的人們在城門兩邊排起長隊。往年到了五月中,天氣早已熱了,但今年比較反常,清晨的寒氣偏重,金烏完全露頭後,空氣才會升高到應有的熱度。

“起門——”隨著十個雄壯兵丁齊聲呼喊,兩扇五丈高的城門緩緩分開。之所以不說“開門”,而說“起門”,是出於約定俗成,當然也不是沒來曆的亂叫,像魏京這種超級大城,每處入口都附加了一道極堅固的鐵皮厚門,需要靠絞索絞盤拉起放下,隻有戰時才會用到,與城內的防禦法陣大有關聯。

除了偶爾幾個不知規矩的外來客橫衝直闖,被守門兵丁擒住教訓一通之外,絕大多數人不急不躁地跟隨人流向前移動步子。劉尚衝坐在一輛普通的青布馬車裏,手中拿著冒熱氣的油紙包,裏麵是剛出鍋的江米芝麻團。咬了一口,甜香軟糯,本該是足以增加幸福感的味道,可晚霞色發梢的青年卻似乎食不甘味,低聲念叨著:“根本不對勁!徹頭徹尾的亂七八糟!”

哪裏不對勁?哪裏都不對勁!此刻車廂中共坐兩人,另外一個是失去意識的霍家少年,同時也是入學不久的太學散生和昨夜鬥劍的失敗者。劉尚衝雖然意識清醒,但腦殼中的疑問比江米團上的芝麻還多。這種負麵的情緒從鬥劍結束持續到現在,甚至衝淡了意外獲得月華劍訣第一層功法的喜悅。

嚴格來說,霍玄超昏迷不醒與劉尚衝的主觀意願無關,主要是霍玄超自己接連施展上乘劍訣,身體負荷過重釀成苦果。問題是霍玄超的莽撞舉動發生在兩人鬥劍的過程中,劉尚衝想完全撇清幹係是不可能的,而且再怎麼說兩人也是同窗,把處於昏迷中的霍玄超丟在荒廢的演武場不管未免太冷血了。所以昨夜鬥劍後,劉尚衝把霍玄超帶回了自己暫住的客棧,今天一大早又找了馬車載二人回城。

儒家修士可以直接汲取的文氣,用在兵家弟子身上卻不合適,不過有白鹿棋盤將其轉化為天地靈氣後,任何人都能吸收利用。劉尚衝在這幾個月裏一直給首徒陸淳熙治傷,積攢下不少經驗,如今救治霍玄超也算輕車熟路。可是在輸送靈氣溫養經脈的時候,劉尚衝發現了少年體內的異狀。

“把十二正經和奇經八脈用大法力分隔開,構築體內十個小世界,還真是……”張孟之的未盡之言是“神來之筆”和“慘無人道”。之所以說是“神來之筆”,是因為霍玄超可以借此同時修煉多家心法和劍訣,彼此不會衝突。至於“慘無人道”,劃割經脈的痛苦不亞於剜筋剔骨,敢下如此狠手和能忍住這般劇痛的都不是常人。這種事情發生在大魏軍方名族的後裔身上,說沒內幕鬼都不信。劉尚衝可不想作進一步的了解,貿然卷入局中的下場不外乎被利用或遭滅口。

昨晚鬥劍脫力是少年昏迷不醒的一方麵原因,另一方麵,白鹿劍氣的反震也傷害了霍玄超的部分經脈,有一處體內的小世界出現了崩塌的跡象,幸虧劉尚衝及時輸入大量靈氣修補,才沒有釀成嚴重後患。他能做的也就到這一步了。而霍玄超仍沒有醒來的更大緣由在於——

“這小子的情緒極不穩定,昏迷中也能感受到劇烈波動,時而大悲,時而狂怒,時而抑鬱,時而死寂,不知道是深陷噩夢,還是回憶起什麼可怕的舊事。這麼糟糕的精神狀態,老夫隻在大唐周兆安執掌刑部時個別的發瘋重刑犯身上見過。真看不出來,平日裏霍家小子淡然卓然,風度翩翩,竟是克製內心的懼怖裝出來的。”

張孟之的陰靈借助白鹿棋盤更易感知一個人的情緒波動,而這位越來越為老不尊的先唐名相也樂意抓住每一次機會品頭論足。

劉尚衝聽得一哆嗦:“霍玄超醒來以後不會真變瘋了吧?”那就有嘴辯不清了。霍大將軍肯定不介意把害愛子發瘋的相關人士千刀萬剮。

“估計不會。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瘋早瘋了。”張孟之老神在在的擔保,劉尚衝衷心祝願老相爺預測靈驗。

輪到他們的馬車進城門時,劉尚衝用“幼弟急病,進城尋名醫”為借口順利過關。大將軍霍子青在京城有禦賜府邸,但霍子青和長子霍玄英常年在外領兵,很少回府居住,而且現在霍玄超這副摸樣,劉尚衝也不敢把人直接往霍府送,隻有先接回自己在道宮新購的宅院。

打開專用的側門回到家,陸淳熙打著哈欠遞來茶水。

劉尚衝接過來喝個水飽,才笑道:“淳熙從哪裏撿了一對黑眼圈,等會兒補眠罷。”

陸淳熙鄙視道:“學生便回屋睡了,那個帶回來的傷員,老師您自己照看著。千萬別弄個照顧不周,出了差錯,被霍大將軍追殺八百裏。”

劉尚衝一晃手中寫了“無責”血字的名帖,故作輕鬆道:“霍學弟給了這個,想必霍子青深明大義,燭照萬裏,不會追究問責。”

“老師在自己家裏大拍馬屁,霍大將軍又聽不到。學生也很想相信,霍大將軍看了愛子名帖上的血書,神清氣朗,大人有大量,就饒過咱們師徒。”陸淳熙笑盈盈附和道。

劉尚衝歎了口氣,從袖子裏拿出一個油紙包,丟給不曉得近來被誰熏陶成伶牙俐齒的首徒,板著臉叮囑道:“吃完早點,好好看家,好好照顧客人,好好休息。為師先去太學了。”

在家裏可以作甩手掌櫃,進了太學卻必須親力親為。今天太學博士郜伯駒要為眾散生通講經義,沒法蒙混過去,劉尚衝早就從霍玄超身上拿了一張嶄新名帖,寫好請假理由,主動交給郜博士。通過前兩天代師講經那件事,劉尚衝已知曉這個外表和善的大耳老者其實是隻笑麵虎,一肚子壞水,散生聯誼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良好氣氛,被他略施手段,險些爆發內訌,而自己跟他無冤無仇,卻莫名其妙坐了一回火爐口,還好有驚無險,反倒賺了些人望。

“剛入學兩天就請假?莫非嫌我儒家經義不入耳,或是瞧不起太學?”儒家跟兵家的關係雖然不太差,但也談不上什麼魚水相得,該拿捏對方的時候,絕不手軟。郜伯駒臉上笑眯眯的,目光中透著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