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孫平儀腳下禦風,直追前麵的人影,手中擺弄著適才從火場中召回的兩麵小銅鏡。銅鏡五寸見方,鏡麵回映著不久前刑獄司威虎堂內發生的一切,黑衣人曾一度撩起黑巾與陸淳熙交談。孫平儀不認識黑衣人,但他相信隻要將物證拿出,自會有人指認,十有八九順藤摸瓜還能牽扯出更多內幕,比單去逼供一個鋸嘴葫蘆般的陸家小子有文章可做。
孫平儀從沒想過自己會失手追捕不到人犯。他早就看出,黑衣人用的是道家的神行符,本身修為不高。隻待符中法力耗盡,就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兒。即便還有幫手接應,他也不懼。平古城中確有幾人修為高於他,但這幾人絕不會出手。
黑衣人背著陸淳熙,一路躥房越脊,又混入進出城門的人群,直奔北郊密林而去。孫平儀似緩實急,緊緊綴住二人。對方幾次試圖擺脫的手法,在刑部神捕眼中形同兒戲。及至密林邊上,黑衣人雙腿各有金光一閃即沒,而後奔行速度驟減,顯然符力耗盡。
“命數難逃.......”黑衣人輕歎,即將昏迷的陸淳熙放在一塊三丈高下的大青石後,轉身迎上疾行而來的孫平儀。
兩人相距十丈駐足對視。少頃,孫平儀自寬大袍袖中取出一柄尺許長的鐵劍,看似隨意點指,劍氣縱橫,激得四下塵揚。黑衣人連退五步才站定,左肋處衣衫多了兩道口子,隱隱有血跡滲出。
“法家的人好生霸道,卻莫以為天下人盡可欺得。”黑衣人從懷中拿出一管狼毫,迎風一晃,變作三尺大筆,筆端翰墨淋漓,當空書寫出鬥大的“井”字,熠熠生輝。
借文生義,以義施法,本是儒家的常用手段。井乃上古文字,先賢感悟天地人物所創,本就內蘊道理,借以施法事半功倍。黑衣人取其封禁規劃之義,是為正理,可惜拘囿於本身修為,隻得皮毛,勉強抵擋一招。
孫平儀冷笑道:“井者,法也。亂法賊人焉能使得?”屈指虛引劍鋒,烏光疾射,點在“井”字中心,波紋遂蕩展開來,轉眼字消筆斷,黑衣人口噴鮮血跌倒在地。
其實二人功力相差懸殊,黑衣人又先失大勢,脆敗並不稀奇。孫平儀謀算深遠,自不會得意忘形,卻也覺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
“觀你所學,本出儒家正道,奈何不修自身,作亂壞法,本官今日將汝繩之以法,待到公堂上再定懲罰。汝可心服?”
這番宣辭皆屬套話,北魏建國之初訂立規矩,延續至今已多鬆弛,不少刑部和地方的緝捕官吏能簡就簡,直接抓人了事,早忘記老掉牙的宣辭。孫平儀是法家弟子中的俊傑,做事素來一板一眼,嚴守法度,小細節執行起來也絕不含糊。
雖為問話,卻並不指望嫌犯聞言後俯首悔過。應與不應,都要緝拿。孫平儀袍袖輕揮,飛出一道鐵索,卷向黑衣人。這鐵索亦非凡品,上有符籙,可鎖拿修為不高的嫌犯。要是碰到平古程老夫子那樣已晉儒家三賢境界的高士,區區鐵索便不頂用了。
黑衣人趺坐暴喝,頭頂現出一片浩然氣,托住鐵索不能下落。養浩然氣乃儒家轉授最廣的基礎功法,不用服藥、法寶和秘訣就可修習,唯需日日誦讀、體悟先賢典籍,並化用自覺,身體力行,日久功深。黑衣人的本命浩然氣乃淡青色,可定為中下品,在平古城方圓百裏內算是難得,惜乎量小單薄,撐不了多久。
孫平儀略覺意外,擔心遲則有變,忙取出兩麵五寸見方的小銅鏡,迎麵晃動,噴出墨色氤氳,湧向淡青色的浩然氣,眨眼間就將其浸沒,鐵索再無阻擋,卷落下來。
“無量道尊在上!”一個道人念誦道號從林中走出,似慢實疾,同時屈指彈出一枚寶珠,金光熠熠,正打在鐵索上。那鐵索本是百煉的上佳材質,即便投入熔爐,也需一時三刻才能融化,但被這寶珠打中的瞬間,就如初雪遇驕陽,化為無形。
但見這道人麵容俊雅,竹冠麻履,白衣紅絛,腰懸古劍飛鸞,一望便知不是凡俗人物。黑衣人本以為在劫難逃,見這道人出現,方長出了一口氣。
道人與黑衣人點頭招呼後,衝孫平儀道:“孫居士,十年不見,此處重逢,不知稱不稱得上幸會。”
黑衣人聞言吃了一驚,似乎不曉得這位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道人與刑部神捕早就認識。而孫平儀在第一眼看見這道人時,就認出了他的身份,心知今日之事難以善了。
“皓靈真人不在素元觀修行,來凡塵亂世作甚?本官今日執行公務,恕不能與故人敘舊。待了了這樁公案,改日必登門致意。”
皓靈道人笑道:“孫黑臉還是這般難講話。你也勿需多言,十年前我道法未成,與你切磋時被砸了一跤,如今正要討還。”出身法家的刑部神捕白麵短須,“孫黑臉”的綽號是說秉性,不是麵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