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非妻非母(1 / 3)

天文十五年秋,為德川家康從濱鬆城搬到駿府的第一個秋天。

這日,朝日夫人帶著三個侍女和四個下人出了城。德川家康進京去了,派鬆平家忠留守。信使經常往來於駿府與京城之間。家忠告知夫人:主公家康平安無事地和關白見了麵,並如所料地被任命為大納言,一切甚好。

對夫人而言,大納言也好,關白也罷,都如天上雲彩一般遙不可及。隻是在聽說養子長鬆丸在元服儀式後,從兄長豐臣秀吉處得賜秀忠之名,封為從五品侍從時,不知為何,她竟激動不已。長鬆丸並非朝日夫人親生,隻是為了兄長和丈夫的需要,成了她的養子。然而不知從何時始,他便成了夫人在這個城裏最親近的人。

秀忠乃是個嚴守禮法、行事一絲不苟的孩子。在駿府城時,他每日晨必去夫人處,伸出對男人來說顯得過於白皙的雙手,趨前道:“向母親大人恭請早安,您可安好?”

是誰命令他這麼做的?毫無疑問,是他死去的母親西鄉局。想到這裏,夫人就有些不喜秀忠,或許這是出於對西鄉局的嫉妒。然而,秀忠雖失去了生母,卻沒有廢棄這個習慣。不知足否心理作怪,朝日夫人總覺得秀忠失去了生母後,似對她更為親密。她常想,要是這個孩子是我親生的,該多好!

“夫人可知足誰讓您從濱鬆搬到駿府來的嗎?”聽到侍女這祥問,夫人微微偏過頭去,沉思片刻。侍女又道:“好像不是大人,是長鬆丸公子。”

“哦,是長鬆丸?”

夫人隻要一日不見秀忠,就心神不寧。今日已是第三日未見到秀忠了。秀忠去了濱鬆,和大久保彥左衛門及忠鄰一起去狩獵了。

“夫人,那裏便是安倍村的瑞龍寺。”一個侍女指向前麵的樹林。然而夫人沒有回答,她一邊在腦中描畫秀忠所在的濱鬆城,一邊神情恍惚地走著。

“夫人,您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哦,沒有,沒什麼。”

“小心!路上有樹根。”侍女扶住了差點摔倒的夫人。夫人寂然笑道:“長鬆丸何時能從濱鬆城回來?千萬別受傷了。”

侍女笑了起來。

“有甚好笑的?我不能說長鬆丸的事情麼?”

夫人也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不知怎的,總有些放心不下。不會遇到野豬吧?”

“遇到的話,就是大收獲了,公子輕易便能製服它。”

“是啊,應當如此……”夫人似在自言自語般,“且不說大人如何,長鬆實在讓人心疼。”

侍女沒有回話。她知道家康和朝日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夫人隻能把全部感情轉移到長鬆丸身上。“早知路這麼難走,就不讓轎子先去寺裏了。”半晌,侍女方道。

“無妨,長鬆丸不也一樣在這路上奔走嗎?我也來走走看。”

“回來時就會有轎子坐了。請夫人暫時忍耐吧。”

“走吧。”夫人微微偏頭,小聲喃喃道,“說起來,北政所是怎麼知道這個瑞龍寺的呢?”

瑞龍寺同德川氏以及朝日夫人均無太大關係。可是,身在大阪的北政所卻寫信告訴她,說這裏有德高望重的高僧,要她來此參拜。其實,比起北政所,從大阪帶來的侍女小萩更是努力地勸說她來寺裏:“天氣好的時候,夫人一定要去參拜。北政所夫人皈依的高僧,聽說是從京都來的。”

但此時,她們才發現這條路走起來比想象的要遠。小萩道:“來,讓奴婢扶著您。這段石階破舊。”從杉樹的濃密樹梢上傳來鴿子昀啼叫,夫人聽這叫聲入了神,又差點摔倒。小萩和另一個年輕侍女趕忙從旁扶住她。

“鳥在叫……聽來甚為寂寞。”夫人道。

“是啊,到了晚上,貓頭鷹也會叫。”

“聽說貓頭鷹白天看不到東西。夜晚的鳥……真可憐。”

“看哪,寺裏的人已經到山門來迎接了。”

“這麼麻煩他們,真過意不去。”

“夫人這是什麼話。大納言大人的夫人前來,可是他們無上的榮耀啊。”

“唉!不過徒有虛名罷了。”夫人歎一口氣。

“再怎麼說,夫人也是長鬆丸公子的母親啊。”小萩道。

“是呀,公子回來以後,奴婢要告訴他今日來瑞龍寺參拜之事。”另一個侍女道。

古老的山門下,三個僧人和先行到達的轎夫,早已恭候在那裏。夫人小心翼翼,移步到八間大的正殿旁較低矮的客殿。

一切都那麼無味。雖說從未謀麵,寺裏的人卻十分客氣。先是小和尚來奉茶,小和尚出去後,進來一位白髯老僧。他大概就是這個寺廟的住持吧,夫人正如此猜測,那老僧畢恭畢敬捧著糕點,口中客氣著,神色緊張,額頭都快碰到榻榻米了。不知足誰的命令,連侍女們也被支走了,客殿裏隻剩下朝日夫人和這位老僧。

德川大納言的妻子……夫人口中喃喃念著,心中茫然一片。她仍是自殺身亡的佐治日向守之妻。她夢中從未出現過家康。或許人生終究不過是一場夢,人們哭泣、恐懼、憤怒,卻不知這本是夢。夫人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和膝蓋,身體也是夢中的錯覺?或許人死之日,方是夢醒之時?

夫人正在沉思,一位年約二十七八、身著緇衣的年輕僧人走了進來。老仆人和小萩則跟在他身後。這名年輕僧人不像剛才的老僧那樣恭敬。“這位是從京城來的藤蔭上人。”小萩道。那人隻是微微以眼神致意,夫人也簡單地點頭同禮。二人一時無語。

半晌,年輕僧人方道:“夫人,您一向可康健?”

“還好。”

“有人很是關心夫人。”

“哦。誰?”

“北政所夫人和大政所夫人。”

“哦,我最近甚好。”

“夫人在駿府的生活怎樣?”

“很好。”

“有何不適麼?”

“很好。”

“夫人和德川大人可好?”

“很好。”

“夫人經常懷念京都或大阪嗎?”

“不,在哪裏都一樣。”

年輕僧人瞥了小萩一眼,向前膝行一步,“夫人,貧僧帶來了關白大人的密函。”

“哦,關白大人的密函?”

“是,京都的聚樂第終於落成,下月上旬,大政所、北政所以及三好大人和夫人都要遷去那裏。大人讓小人來問夫人的意思。”年輕僧人目光銳利,望著朝日夫人。

朝日夫人低著頭,神情恍惚。僧人乃兄長的密使,要是兄長希望她回大阪,就會直接要她搬往聚樂第,這樣說實讓人不明就裏。夫人實在沒有力氣去考慮這些了。

“夫人意下如何?夫人在駿府不是生活得很無趣?”

夫人沒有回答,低頭沉思。

“夫人若想住在京城,貧僧認為正是一齊遷去聚樂第的良機。”

“哦。”

“等大政所和北政所等人全部遷過去後,就在北野舉行空前的大茶會。現在此事已傳遍了京城。”

夫人依舊沉默,人人都覺得她有些可憐。夫人偷偷看一眼小萩,似在求助。但小萩非但不幫她解圍,反倒站在僧人一邊,“夫人,您怎麼想就怎麼說吧。大政所夫人和三好夫人都很想見您哪。”

“你好像知道此事?為何關白大人不讓我住在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