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狐媚(1 / 1)

平陽範水廢園,故多狐。有寧生者,性狷介,日淫於書。因暑月懊悶,假園亭以憩,友勸阻之。寧笑曰:“是何傷?狐所挾以媚人者二,貪淫者,媚以色,貪財者,媚以金。我兩無所好,惟好架上書。媚術雖工,遇我亦不售矣。”友漫應而去。

飯後,臥北窗下,見女子從屏後出。寧心知其狐,假寐以伺。女指架上書,囅然曰:“名教中自有樂地。是兒獨學寡聞,將為勤學死。”

寧起叱曰:“騷野狐!曳尾遁耳,敢妄言!”女亦叱曰:“田舍奴!我豈妄哉?汝果讀書明理,當知我家祖德宗功,何敢妄為譏議?”寧曰:“憑城作祟,假虎樹威,汝輩長技耳。祖德宗功安在哉?”女曰:“汝日讀書,而不知大禹娶塗山之事乎?綏綏龐龐,昌都成室,是祖德也。有商之季,移家西海。適文王遭羑裏之囚,散宜生訪先人於敝廬,脫青翰以解之。赫赫宗功,垂諸史冊,子何未之深考?”寧曰:“是誠有之。但汝輩篝燈弄譎,臥榻宣淫,終非善類。”女曰:“死則正邪,大聖猶羨其仁,穴則知雨;漢儒尚欽其智,況有形九尾,德至乃來,《山海》名經,言之鑿鑿。汝誠讀書而未得其解耳!”寧凝想久之,肅然致敬曰:“始吾以汝等為不足齒之傖,今聞高論,願為書友。”女笑諾之。晨塗暝寫,日共校讎偶坐荷亭點《周易》,女忽問曰:“有天地一章作何解?”寧曰:

“上言‘離’者,‘麗也’,裏麗則男女交感,宜受之以‘鹹’。而‘鹹’不可言受,故複從天地說到夫婦之道,而受之以‘恒’。”女笑曰:“然則男女交感,聖人所諱言乎?”寧曰:“然!”女曰:“男女構精,萬物化生,又何說也?”

言畢,星眸斜睇,杏靨微紅。寧魂搖誌奪,應聲而答曰:“卿有意乎?請卜諸《易》。”

女隨手占得‘末濟’。寧曰:“‘未濟’征凶,事不諧矣。”女曰:“小狐濡尾,雖不當位,剛柔應也,何害?”寧惑之,自此遂同寢處。

不半月,神疲氣殆,漸不可支。友過而詰之,寧百方自諱。

入夜女來,寧以病告。女曰:“君著書辛苦。故日就羸瘠。文園善病,安知不因《封禪》一書?不然,茂陵姬且未聘,何由得消渴疾哉?”寧深以為然。遂擯棄丹鉛;日與女團坐一室。

又匝月,病體益深,沉綿床褥。友複過之,寧漸吐其實。友歎曰:“君中媚人之上策矣,以色媚人者,色衰則愛弛,以金媚人者,金盡則交絕。惟陽竊君子之行,陰播小人之譎,擇所好而投之,媚之術愈變,而媚之毒愈長矣!”寧戄然悔悟。友急喚輿人,星夜舁歸於家,女亦遂絕。越半載;寧病瘵死。遺書散佚,後不可考。

鐸曰:“此朱門上客一麵照心鏡也。打破天下人多少衣缽,亦是我輩大罪過處。”